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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ldur

Shu x Luca

繪師:夏根

​文手:RA、落花

The Death of Balder

 

光明之神巴德爾也象徵著太陽,巴德爾之死暗示著白晝之後必然是接著無盡的黑夜,但…陰暗的長冬過後,新的光明將會再臨…

#末日世界  #血腥 #角色死亡

(上)

下課時間嬉鬧的聲音此起彼落,學生們成群結隊或是在教室聊著最近的趣事,又或是跑像操場、球場運動久坐勞累的身體,本應該是愉快的休息時間,對Shu而言卻是截至目前最討厭的時光,幾個熟悉的面孔再次聚集到他的座位旁,分明都還是稚嫩的模樣,說出口的句子卻如同尖銳利器般攻擊著他。

 

這樣的狀況不知道是何時開始,當Shu意識到的時候,原本不想理會的話語椎心刺骨,偶爾會跟自己聊天的朋友漸漸遠離,連坐在他旁邊也會遭到嫌棄,意見不被其他人採納、難過的心情無法受到傾聽,更嚴重的是師長們的默許與視而不見,就算Shu上交的作業本有些殘缺、嘴角有些擦傷,導師也沒有任何一句關心,這大概是讓他最心寒的地方。

 

"好希望這個世界可以毀掉"

 

這樣的念想並不是頭一次出現在Shu的腦中,當他每一次見到欺負自己的人、無視幫忙的同學或師長,他漸漸地希望這些人能夠消失,心智還沒有完全成熟的他,有時也會向各個信徒眾多的神明祈求自己的願望能夠實現,但越是虔誠失望越大,侵襲而來的背信感、受到欺騙的感覺愈加地明顯。

 

手裡拿著殘破不堪的筆記本,揹著有些骯髒的書包,純白的制服上殘留些許灰塵,以及那厭世萬分的面容,Shu拖著疲憊的身體慢慢走在街道上,斜角地夕陽透出絲絲橘色的光線,垂直照亮了他經過的地方,這樣美好的景致卻提不起Shu消磨殆盡的精神與心情,他只想趕快回家,躲在房間才會得到安心。

 

或許因為現實太過殘酷且失望,Shu漸漸沉浸於網路世界,至少他可以勇於發表自己的意見、做真心想做的事情,還可以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

 

某次在與朋友交談中,得知了他們近期迷戀於崇尚遠古神祇,這些神祇雖然沒有明確的形體,也沒有供奉的廟宇、教堂或是教派,但只要你能夠找到該神祇的遺址,並且誠心祈求、提出相對應的回報,那這些神祇靈驗無比。

 

經過實際找到遺址的朋友們分享,Shu得知遺址位置通常都路途崎嶇、寸步難行,且多為深山或海邊洞窟等偏遠地區,容易迷路、氣候相當多變,去過一次之後便難以再去第二次,因此也沒有做過所謂的「回報」,導致他們近期諸事不順,或是惡夢纏身,紛紛計畫著回去遺址與該神祇道歉並加以回饋。

 

「所以你們找到的那個神真的很厲害嗎?」Shu透過麥克風將自己的疑問傳達到另一頭,過於肯定提出的問句讓勸阻中的朋友有些難以回覆。

 

儘管朋友們分享著自己願望實現後,忘記要回到遺址還願,小的身體變差、大致失業或出車禍、受到嚴重的精神打擊等等,卻也沒有消退Shu的好奇。

 

於是他在結束通話後,開始上網搜尋相關的資料與文獻,比對後發現有一處就位於城外不遠處的山上,確認路線及周邊相關醒目地標後,Shu整理了東西,帶上了基本充足的水、乾糧、毛巾,以及外套後,便倉促出了家門,踏上尋找那未知遺址的路途。

跟隨著指標走,Shu很快就到達了朋友們說需要翻過圍籬的位置,他轉頭看了身後以及四周,確定沒有其他人後,迅速地翻過及腰的圍欄,隨後伸手至背包夾層內拿出預先劃好的簡易地圖,以及指南針,確認了身邊其餘大地標後,他走進了眼前樹高草深的林子中。

 

早有預料到離開開發好的山林步道會寸步難行,但現在的狀況已經超越Shu的想像,先不提長至及腰的雜草,連同樹木都是高到看不見頂,本來還可以透過樹葉間的縫隙感受的些許陽光,越深入等待他的只有無止盡的黑暗,林子連一點風吹草動、鳥鳴蟲叫都沒有,過分安靜的氛圍讓Shu汗毛直豎、感官緊繃,且這段路朋友們沒有提到,他也不記得有任何一個人說遇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所幸他有料想到這樣的狀況,或是說他擔心自己的腳程不夠快,有可能天黑還卡在山上,於是帶了手電筒。

 

當打開手電筒後,微弱的燈光讓他能夠看清眼前的景象,不自覺鬆了一口氣,但毫無聲響的現況依然令他驚慌,唯一陪伴他的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聲,還有不安之下,不停用指甲敲著手電筒柄身的聲音。

 

不確定是電池電量不足,或是因為Shu偶爾的敲打,手電筒的燈光時明時滅,他停下腳步,想轉開手柄的位置,確認是否有接觸不良,卻不小心手滑令手電筒兩端及電池掉到草叢中,失去燈光後立刻陷入不見五指的黑暗,叢高的雜草因為Shu的移動,而發出微弱的聲響,倉亂之際只想趕緊找到手電筒後繼續前進,他胡亂地彎下腰開始用手掌掃著草堆。

 

但無法確定地板的位置,Shu只能靠著薄弱的感官去感受目前達到的位置,慢慢往下失去平衡的感覺不時打斷他的動作,於是他再一次調整自己的站姿,並且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平緩驚慌的心情,隨後他一鼓作氣彎下身,快速地摸索手電筒有可能掉落的位置,霎時間,他不確定是自己的身體移動,又或是真有其他東西在自己身後,他時不時會聽到不遠處有細小的聲音。

 

這樣的感覺他並不喜歡,好不容易平緩的心跳再次加速,同時還有無法確認位置的恐懼,再急切想安撫自己也是無用,畢竟他的喘息大的無法控制,沒有陽光照射的林間應該是涼爽的,但他現在只有不停上升的燥熱感,以及無窮的煩躁感,無法順利找到手電筒讓他更加不知所措。

 

「呼...呼...」Shu大口大口地呼出氣,盡量降低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一方面也想冷靜下來,他很清楚現在的狀況不能自亂陣腳,盡快找回手電筒才是當務之急。

 

於是Shu再次站直身體,運用呼吸平緩害怕且慌張的自己,同時仔細聽著是不是因為彎曲身體碰觸到草堆才發出那些令他不安的聲響,經過幾次確認後,他確定聲響是背包或褲子摩擦到雜草發出來的,畢竟他必須將整個上半身彎入草叢間,才能確切摸到地板的土壤,因此這樣令自己放鬆了不少。

 

在他不疾不徐的動作下,手電筒很快便找了回來,利用手尖先確認電池凹槽的位置,將其一一放回,隨後把手指先卡在柄身與燈泡的接合處,慢慢地將兩者靠在一起,再確認卡槽是否順利卡上後,他快速地把手電筒轉緊,刺眼的光線在轉緊的那一刻映入他的眼簾,突如其來的刺激令Shu差一點又將手電筒滑落手掌,他趕緊雙手緊握柄身,阻止了慘劇再次發生。

 

抬頭看向前方依然深不見底的景象,Shu吞了一口口水,提起有些疲倦的雙腳,往前踏出步伐,他並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手腕上的手錶不知從何時停止轉動,現在連時間都不確定,霎時間急速下降的溫度刺骨地侵襲著他,於是Shu停下腳步,拿出預先準備的衣物,將其套上後,依然無法止住打從心裡害怕的顫抖。

 

「哈…哈…哈…」低溫下隨著本能而抖動的身體,受到刺激不太規律的心跳,以及無法控制的呼吸,一陣暈眩快速襲上Shu的腦門,雙腳一軟直接栽倒在淹蓋過自己的雜草中,稀薄的空氣以及寒冷的氣息不斷攻擊著他薄弱的意識,漸漸地,他看不清楚眼前四周的景象,手電筒的光線也逐漸扭曲…

 

“這難道就是死亡的感覺嗎…?”

 

當他即將堅持不住自己呼吸的瞬間,本應沈寂且黑暗的樹林竟變成了豔陽高照的草原,寒冷的空氣也消散殆盡,Shu大口大口喘著氣,吸取著流失掉的氧氣,終於獲救熱烈激動的心情正大量湧出,他不自覺放聲大哭了起來。

 

雖然Shu並不確定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以目前理解的狀況實在難以解釋,他先平穩自己激動的情緒,拿起從包包散落地水瓶,一飲而盡,隨後他稍作休息,站起身發現自己位於連棵樹都沒有的草原上,暖陽以及舒暢的風吹動髮絲,舒緩了不久前緊繃的情緒。

 

當他還在努力說服自己時,眼角餘光撇到了不遠處一個沒有雙臂的石雕像,雕像的面容已經模糊不清,旁邊還有一塊小石碑,刻寫著他看不懂文字,唯一粗略可以看清的,大概只有「光明之神」四個依稀還可以分辨出來的大字。

 

即使心裡有些半信半疑,但Shu對於剛才的經過還是有些餘韻,跟隨自己的想法,他慢慢走到了雕像前,訴說起了自己的故事。

 

明明已經講得口乾舌燥、委屈不已,眼淚也是無法控制的潸然淚下,將帶在身上的水全數喝盡、乾糧也寥寥無幾,卻仍然不見太陽西下,依然是如同正午一般地明亮,不知為何是所在之處位於山上,又或是日頭並不毒辣,Shu幾乎沒有感覺到任何一點炎熱,僅覺得暖洋洋的,抒發完內心的委屈及憤怒後,整個人都變得懶懶的,他輕輕坐到了雕像旁,拿起了一顆從包包內掉出的糖果,放到了石碑上,說道:「謝謝你聽我說這麼多,雖然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但先用這顆糖果回報你...」

 

微風輕掃過Shu的髮絲,霎時間彷彿一雙大手正輕柔地撫摸著他腦袋一般,暖洋洋又舒心的感覺漸漸湧上心頭,原本就長途跋涉勞累的身體也欲漸放鬆,沉重的眼皮緩緩闔下,在完全貼合之際,他彷彿看到一個金色頭髮的男子勾著微笑對自己說著:

 

「謝謝你。」

Baldur 第一張_1.png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當Shu醒來時已經是接近黃昏的時刻,原本應該是在深處樹林內,或是遼闊平原上,但現在他卻是在距離下車位置不遠處的草地上,撐起身體並環顧四周後,Shu發現那尊殘破不堪的石雕像已經消失無蹤,只剩下那塊刻著「光明之神」的小石碑,似乎提醒著稍早的一切並不是夢。

 

Shu並不太清楚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只記得被媽媽罵了一頓,言語之間才知道原來自己這一趟探險竟過了三天,他們溫暖的擁抱及見到他回來後,那些感動的淚水,不禁讓Shu感到些許的不自在,但也感覺到了相對多的幸福,那天晚上也是他睡得最沉、也是睡得最好的一次。

 

或許是尋找遺址的旅途太過深刻,又或是對於那次難得的平靜而感覺到舒緩,Shu漸漸習慣養成放假或是下課後無所事事,或搭車到那座山腳下,有時分享自己當天在學校發生的事情、哪些傢伙又欺負他,有時只是靜靜地坐在石碑旁,看著夕陽西下,隨著時間累積,他慢慢發現自己的眼角餘光,總是有個黃色的光點,偶爾僅僅是一閃而過,但有時候卻會在那邊矗立一整天。

 

離奇的事件並不只有餘光的光點,還有那些曾經霸凌他的同學,剛開始先是欺負自己最兇的那位請了幾天病假,最後卻辦了休學,其餘幾位不是因為出遊受傷而請假,便是莫名其妙地不再來上課。

 

原本這應該是讓他感覺到開心的事情,畢竟終於能把心中的這口氣給發洩出來,但慢慢地,這樣的狀況卻延伸到了他單純抱怨過的同學,或是朋友身上,他們總是沒來由地身體不適,頻繁的發生反而讓Shu感到害怕。

 

他認真地思索著這些狀況發生的時間,跟他那陣子做過哪些事情,當把所有思緒理清楚後,Shu發現開頭源自自己發現了遺址之後,因為他時常會去小石碑或是分享自己的近況,或是單純的待著,而那些事件,都是在某幾次帶著糖果餅乾去放置在小石碑旁,或有時帶刷具或乾淨的水去清洗石碑,做著最簡單的回報後發生的。

 

漸漸地,Shu開始留意自己分享的內容,還有曾經說過的話語、希望那些人受到懲罰等等,當實際發生時,他才意識到朋友們之前說過的話是什麼意思,也應證這位神祇到底有多靈驗。

 

原本他還沈浸在這遠古力量有多強大時,某天Shu再次受到同學的欺負,他被推倒在地上,被狠狠地罵著「書呆子」、「懦夫」,被羞辱的刺激令Shu憤怒,於是他用了十分偏激的字詞,希望那位同學可以得到最嚴厲的懲罰,在說出的當下,他並沒有預料到多嚴重的事情即將發生。

 

不過,就在不久後的下課時間,看著那位欺負自己的同學與其他人在學校門口拉扯、推鬧著玩鬧,沒想到一台失控的汽車徑直撞上被推到一邊的那位同學,混亂的畫面、四散的人群,這才讓Shu意識到所謂的「懲罰」,居然是如此的駭人。

 

那件事情過後,Shu減少了去遺址的次數,身邊的怪事也漸漸平息,除了眼角餘光會撇見的光點,最近甚至慢慢變大了些許,也從剛開始的一閃而過、偶爾出現,到近期幾乎整天都會看到,就算是剛起床,也會看到那光點依然在那。

 

時間久了,Shu也習慣那佔據自己眼角的光點,直到他漲大到佔據了自己的左眼視角,才終於讓他再次回到遺址:「這是我的報應嗎?因為我沒有再來了…」

 

Shu從背包裡拿出了剛在超商買的洋芋片,將其打開,放到石碑上,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即使他的左眼外觀上的有沒有任何異狀,但實際他早已被光點給佔據,他害怕這個狀況會持續影響到右眼,因此,他決定在今天結束一切。

 

「我很感謝你曾經幫忙我做的所有事情,或許是我沒有想過自己的想法會帶來這麼多遺憾發生,我不能再繼續下去了,今天會是我最後一次過來這裡,希望這個餅乾能夠平息您的憤怒…」Shu蹲下身,撫摸上了石碑,誠心誠意的說著,他並奢求神明的原諒,只希望一切可以就此結束。

 

「您奪走我的左眼並不要緊,這是我應得的教訓…為我曾經的無知而獲得的代價,但請您不要再繼續懲罰我的同學、朋友了…這段時間感謝您的陪伴跟照顧,後會有期。」做完最後的道別,Shu對著石碑深深地鞠了躬,隨後便轉身離開。


 

「Don’t…Go…」

眼前一片渾濁不清的景象,黑暗無盡地從Shu身邊散開,腳底下也是不見盡頭的深底,這一瞬間他並沒有印象是怎麼開始的,他甚至不敢亂動,深怕往前一步就會墜入那無底深淵內,被這片沈寂吞噬掉。

 

「呼…呼…」劇烈迴響的心跳聲震耳欲聾,交雜著清晰可見的喘息聲,Shu努力回想著自己是怎麼到這裡,但他最後只記得自己到了遺址,跟那位未知的神祇道別後,便踏上返家的路途。

 

思考到這邊,Shu記不清自己究竟有沒有順利到家,還是自己依然在返家的路途中,但他並沒有印象為何會走到這,對眼前的景象毫無頭緒。

 

「Hey…」一個清晰且宏亮的聲音突然響起,響徹整個黑暗的空間,同時透過迴盪的餘音讓Shu感受到這個空間是他無法預知的碩大。

 

隨著聲音越來越靠近自己,他發現身後逐漸透出如同陽光般的光線,同時本僵硬的身體似乎可以慢慢移動,靠著腳邊微弱的光線,確認原來這個空間是一個平地,於是Shu長嘆了一口氣,緩緩轉身,想感謝解救自己的人。

 

但當他回頭,卻發現身後出現的是那個一直佇立在自己餘光的亮光點,這時他才發覺,自己原本無法看清視線的左眼恢復了正常,無法判斷當下到底該要如何是好,於是Shu站在原地,看著光點逐漸擴大,慢慢形成一個人型的模樣,但是刺眼的光線遮擋住了那人的面容及身形,Shu判斷不了這到底是什麼。

 

「Hi…」下意識禮貌地跟眼前這個物體打了招呼,過曝的光線讓Shu的眼睛不太舒服,他瞇起眼睛,抬起一隻手遮擋著不斷靠近自己光體。

 

「終於能跟你對話了…真好…」跟剛才一樣,宏亮的聲音在整個空間迴盪,與兩人近在咫尺的距離產生出了些許違和,對方繼續說著:「有好多話想說,但是我沒有太多時間,我的力量不及從前了…」

 

光體訴說著自己曾經的故事、是怎麼到這裡、怎麼幫助人民,又是怎麼被囚禁的,一字一句他說的是如此輕描淡寫,卻震撼地讓Shu無法正常思考。

 

「我講太多了…總之,Shu你是唯一一個給我回報的人,我很感謝你,希望下次還能與你交談,我得走了…」光點的身分現在非常清晰,他便是Shu時常去祭拜的那位神明,於是他鼓起勇氣問道:「我的左眼…您拿去吧!」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神明笑了,那笑聲隨著空間的迴盪似乎重複了幾次,慢慢削弱後,依然讓Shu寒毛直豎。

 

「你的眼睛我不會拿走,你給我的夠多了…」神明彷彿用盡全力地笑著,可以透過扭動的光影,猜想出他的動作。

 

「那我…」

 

「你只要繼續告訴我你的故事就好了,我並不知道你先前的意思,我照著你說的做…不喜歡他,想要他被車撞、抬欺負你,想要他再也不能近學校一步、還有你…」

 

「我知道!」Shu大喊著,他知道這一切都是他的錯誤,他因為知道這一切都是不對的,所以才會回到遺址,請神明給予懲罰後放過自己。

 

「…你知道,但認為這是錯的?」一瞬間神明靠近Shu的臉,清晰可見那是一個與自己年紀差不多的面孔,露出了微笑,恰到好處、是讓Shu感受到慌亂的笑容。

 

「我確實不知道你要的是怎麼樣,所以我就照著你說的去做…但後來你卻不再來找我了,我去找你就會是你看到那樣…」神明繼續說著,同時身上的光芒逐漸減少不少,Shu漸漸可以看清他的樣貌、大約的體態,也在這時他才發現,神明的實際狀況,就如同那做矗立在遺跡上的無手雕像相符。

 

Shu依稀記得,石碑上有著一段稍微還可以判定的文字寫著:「為了拯救枯萎的地球,徵求了學士及統領的支持,因此將大神本體留在這,祈求光明之神永遠同在…」

 

「你…需要幫忙嗎?」Shu快速的轉動腦袋,本想說出長篇大論或是表達情緒的發言,想了想還是這句比較適合。

 

「…」神明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Shu,並且露出欣慰的笑容,他轉頭,看著原本應該透出陽光的位置,慢慢回歸黑暗,迅速地蓋過了整個空間,僅剩下神明自己發出的小光亮。

 

「或許我可以幫忙你,但你需要跟我說怎麼做…」Shu嘗試移動自己如石化般的雙腿,他想要更靠近這位神明,好了解自己能夠幫上什麼忙。

 

「…還是不要比較好,況且…已經沒有時間了…」神祇低頭輕嘆了氣,隨後抬頭用著既想念又絕望、及痛苦又快樂的眼神看著Shu:「再見了…Shu」

 

「等等!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地球上有很多光明之神…」眼見對方透出的光芒逐漸消失,Shu慌張地大喊著,期望可以得到回答。

 

「答案一直都在那裡,只是你沒有注意到而已。」

 

語畢,神明瞬間消失,且Shu感覺到身體立刻失重,垂直向下墜落,這樣的情況下他無法控制自己,腦袋也因為這幾秒鐘迅速發生的事件而檔了機,當務之急是解決這無止盡的下墜,當他調整好姿勢,準備瞇起眼睛,嘗試克服這一層層的黑暗。

 

就當Shu感覺快要降落到底時,他突然一個閃神,整個人彈起,再下次凝神一看,發現原來自己就在床上,環顧四周,並平穩粗重且急促的呼吸後,這才意識過來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夢。

 

「哈…哈…」起伏不定的胸膛以及如雷聲般的心跳迴盪,他開始回想夢境中的一切,一手撫上自己不滿冷汗的額頭,當手滑過眼角時,他發現自己的左眼恢復了正常,再也沒有光影或是其他東西阻擋視線。

 

看著即將升起的太陽,逐漸明亮的天空,Shu快速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緒,翻找抽屜內的手電筒後,他悄悄地離開家,租借了附近最近的腳踏車,急忙的想確認夢裡的一切是否是真實的。

 

當越接近遺址,Shu明顯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並不單純因為正用盡力氣騎腳踏車的緣故,不停顫抖的雙手,以及汗毛直豎的狀況也能說明自己到底有多慌亂。

 

抵達遺址邊正好陽光已從蘊藏中透出光芒,灑在不遠處的神像上,Shu深了一次呼吸,緩緩走到石碑前,仔細端詳上頭模糊的字跡,以及記得應該是沒有明確面容的神像,但令他意外的是,現在可以大致看出石碑上的內容,神像面容也稍微有些許輪廓,當他閱讀到文字最後一處時,便理解了夢裡神明最後留下的話是什麼意思。

 

Shu慢慢地伸手,撫摸了石碑上的文字痕跡,輕聲唸出上面的內容:「光明之神…Luca…」

(下)

——Luca。

 

一個存在於古老史書外的神祇之名,流傳於大眾間的正統史書上頭並沒有記載有關該神明的任何事蹟,無人知曉這名字的由來,也沒人知道為何神明遺址會建在這偏遠的深山之中。

 

但在史書軼事中撇下這個名字的著作者,比誰都清楚神明為何降臨於此。

 

那時在銀河系一角的某顆藍色星球,正逐漸死亡。

 

人類依附美麗的水藍星球存活,這群渺小的生物為了拯救衰敗的大地之母,翻遍所有未曾被翻閱過的古老典籍,最後在一本被遺落在角落的古書中,找到向神明祈求的某種古老儀式。他們照著書上的步驟依樣畫葫蘆,在乾枯的大地畫出血紅的方陣,在陣外擺出一隻隻牲畜與一朵朵鮮花獻祭。

 

但無論他們怎麼誠心地祈求,依然沒有神衹響應他們的召喚。

 

他們抬頭看著一望無盡的天空,希望在外頭窺視的那些神聖之物能夠回應祈求,只是費盡所有心思卻仍一無所獲。

 

正當他們準備另尋出路時,深紫色的積雲裂開幾道縫隙,柔白的光束流出雲層裂口,撒在他們畫好的召喚方陣上,周遭的空氣瞬間凝滯,宛如玻璃那般清冷明徹,沒有沾上絲毫塵灰。

 

遠方的山脈輪廓被突來的光芒貼上金箔,原本應該換上夜幕的天空,卻在那一刻迎來澄明乾淨的光明。

 

響應他們召喚的神聖之物,在晚夏的光線中靜默地看著他們。

 

溫柔的無名神祇將自己的力量借給耗盡地球壽命的弱小人類,為這顆即將滅亡的星球供給能量,讓焦灼乾枯的大地死而復生,讓乾涸的流河重新灌滿水流,幫他們爭取些許的時間去尋找能夠延續地球的方法。

 

這群渺小的人類原先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但一直以來默默地在外界窺看這些可愛物種的神明並不介意,只希望他們能再走得遠一些。

 

起初,接受無名神祇餽贈的人類對這未知之物心生畏懼,但漸漸地他們能從遮住神明面容的羽翼後方,聽見一串與人類不無兩樣的輕笑與低語,與陽光一樣溫暖的神明周遭總是滿溢著幸福與歡笑。

 

藉此,他們以光明之意將這位擁有六對羽翼的神祇命名為「Luca」。

 

但這些與Luca熟稔起來的人類,發現神明的降臨只賜予祂周遭環境的復生,其他地方仍舊是荒蕪一片,飢餓與枯竭的大地折磨著無數人類。而在在神明的幫助下嚐到甜頭的這群自詡為學士之人,將這段本該尋求解決方法的期間,拿去策劃一場能夠讓子孫後代免於這種災難的一勞永逸的計畫。 

 

為了更有效率地延續地球的壽命,他們再度翻遍所有古籍,最後在神聖的經典中尋到某種能將神明留在身邊的方法。

 

他們選擇欺騙響應人類召喚的神明,將其封印在當初的儀式召喚處。

 

得知真相的Luca勃然大怒,他原想張開羽翼審判這些無禮之徒,但從方陣中竄出的鎖鏈銬住他的四肢,無處可逃的神明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於他而言過於渺小的人類,以拙劣的動作割斷他珍貴的六對羽翼和軀體。

 

金色的光芒劃破黑夜,照耀大地。

 

被人類拱為光明之神的他,在刺目的光芒中痛苦地嘶吼,劃破天際的喊聲讓那些不曉得他存在的人們從夢中驚醒,齊齊往窗外望去。

 

他美麗的羽翼被人類作為鞏固封印儀式的祭品埋在遺址之下,支解成七塊的軀體作為復生當地環境的能量供給物,被送往地球各處埋藏起來。而被自己的力量囚困在山頂的Luca,沒了能自由移動的身體也失去能夠離開地球的翅膀。

 

那些支解神祇軀體的人們,以為他們成功將神明關在這狹隘的星球上,但過了一段時日,他們發現當時參與計畫的夥伴們一個接著一個離奇失蹤或死亡。

 

他們重新聚在一起試圖解惑卻沒能研究出解決方法,只能看著同伴在眼前倒在地上痙攣,彷彿有某種無形之物正在支解他們的軀體般,可怖的景象伴隨著尖銳的喊叫與痛苦的怒吼聲,最後化作一灘又一攤血泥和腐爛的骨肉。

 

無計可施的他們只能回到Luca所在之處,在封印處中心為他立下「光明之神」的石碑,在外圍拉上一圈圈的厚重注連繩,並於正史外的軼事中記下他是承載著世界過去與未來的溫柔神明,期望這麼做能夠平息神明的怒氣。

 

同時,為了掩蓋這段真實存在的歷史,學士們在書後留下該處是不可擅闖的禁地,希望那些聽見神明吼聲的人們能在歲月的洪流中,遺忘當時在夢中受到的震撼。

 

但多年後,某個男孩翻山越嶺,在黑暗中無意間越過那些注連繩,來到這禁忌之地。

 

他向不該祈求的神祇許下不該實現的願望,甚至為此獻上祭品—— 一顆包裝紙皺巴巴的甜膩糖果。

 

軀體被拆散到四處的Luca從那之後就不曾露面過,直到這顆糖果重新映入眼簾才又現出形體,就和當年他決定響應人類召喚的那天一樣。

 

因為那顆糖果,Luca選擇對眼前的人類孩子伸出援手,替男孩實現那對宇宙而言,微渺到幾乎不存在的小小願望,就為了看見眼前落淚地述說著故事的男孩重新綻開笑顏。

 

而實現了願望的Luca,現在準備向男孩討要代價。

 

//

 

被陽光融化後的餘霧,像一層灰白的蠟抹在山邊。

 

男孩總是在夜幕降臨時爬上山坡,在沒有雙臂的石像面前傾訴自己的故事,再依依不捨地踩著日出的光影離去,無論什麼時節來到此處,石像周遭都是同樣地溫暖明亮,恍若做了一次次的夢。

 

每次鑽過注連繩,Shu總是站在繩子旁,望向繩外那片潮濕的陰鬱樹林,暗暗地希望自己能一直待在這裡。

 

所以當Shu發覺石像試圖跟他對話時,他覺得自己心跳得厲害。

 

「我幫你實現願望了,孩子。」沐浴在暖陽光中的石像一動也不動,但他彷彿瞧見一位擁有美麗羽翼的金髮男子坐在石像前輕笑,「照理來說,你是不是該回報點什麼東西給我?嗯?」

 

交易的基礎就是要有來有往,清楚這一點的Shu早在發現自己對神明傾訴的願望起效果時,就已經有了得付出極大代價的心理準備。

 

他看著身姿模糊的Luca,喉頭一滾。

 

「那我該怎麼回報你?」

 

「嗯……你認為希望讓一個人消失的願望,需要付出多大代價?」

 

Luca細如紋鳴的語句落進光中,緩緩道:「我想想,鋸斷你那雙大腿後接在我的石像下方,或是用你纖細的雙臂接到……啊,我喜歡你漂亮的紫色眼瞳,或許能用你的眼睛取代我的雙目。」

 

他話說到這,停下來瞧向臉色蒼白的男孩,笑了笑。

 

「開玩笑的,我可不想再跟以前一樣討回我應得的回報時,還得聽你們鬼哭神號,更何況你跟他們不同。」

 

「那是什麼意思?」

 

Shu咬緊下唇,儘管眼前未知的神祇讓他下意識地畏懼,但讓他更害怕的是這個願意傾聽他說話的溫柔神明,對無法拿出與願望相等代價的東西來回報的自己感到失望。

 

一思及此,Shu慌忙地想在Luca面前表示自己能夠辦到,深吸了口氣,用盡所有力氣以自己也沒想到的音量,大聲地說。

 

「我做得到!」緊抓著衣領的Shu,手微微顫抖,「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可以給你!就算是心臟也……」

 

「我不喜歡那樣。」

 

被打斷話的Shu呼吸一滯,方才離他還有幾步遠的模糊身影被夾雜在陽光中的幾縷深紫色微光描摹出輪廓,那頭柔軟的燦金髮絲被風吹得飄揚,男子的臉龐也跟著清晰起來。

 

這是男孩頭一次清楚地看見神明的面容。

 

「Shu,我喜歡聽你說故事。」

 

男孩看著沒有雙臂的Luca靠過來,心跳如鼓。

 

Shu呆愣地瞅著Luca的眼瞳,他發現那之中似乎有一簇細微的搖曳火光,隨著他們之間縮短的距離逐漸化成盈滿眼眶的淚珠,一顆又一顆地在他眼前落下,以為自己說錯話惹哭對方的男孩,想也沒想就著急地把手伸過去。

 

Shu瞪大雙眼,他沒想到指尖會傳來與人類肌膚無異的柔軟觸感。

 

Luca沒有揮開他的手,低聲說:「我一直都是一個人,雖然有時會碰上特意找過來的人類,但只有你願意停留在這裡。」

 

男孩心底一緊,這番話讓他想起自己在學校遭遇的那一切。

 

在班上格格不入的他,即便身處於人群之中卻依舊是一個人,但他知道自己並不像Luca說的那樣,不抱任何私心地頻頻過來,他也只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才翻山越嶺地找上這座不為人所知的遺址。

 

Shu垂首,啞著聲:「但、但我也是為了自己才……」

 

Luca沒有回話,取而代之的是極輕的笑語落在耳畔。

 

勾勒出他身體輪廓的微光將他眼眶流出的淚水汲引而去,最終匯流到低著頭的男孩心口,凝成一個小小的八面體螢石,紫羅蘭色的光滑螢石映出眼眶泛紅的Shu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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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點小事我當然知道。」他說。

 

Shu訝異地抬頭,只見逆著光芒的Luca微微一笑,那雙與自己有著同色系的眼瞳含著些許笑意,但那不是他常見的充滿鄙視意味的眼神,而是再純粹不過的情感。

 

Luca笑得眼睛微微瞇起,語句像雪一般輕輕地飄落在他鼻前,最後落進Shu心裡,慢慢地融化開來。

 

「只要你像現在這樣一直、一直來找我,繼續告訴我發生在你身邊的故事就行了。」他輕輕地將螢石按進男孩的心臟,「而這個就是我們之間的約定。」

 

沒有感知到任何痛覺的Shu,沒有阻止Luca的動作,低頭靜靜地看著螢石的尾端,慢慢地沒入自己的身體。

 

他抿抿唇:「只要這樣就好?」

 

「嘿,你聽我說,這可是非常大的代價!」Luca見他露出無法置信的表情,發出幾聲輕笑,「我要的可是你的未來,直到你死亡為止都必須來這裡,陪伴在我身側,Shu Yamitoes.」

 

男孩望著眼前不被世人知曉名字的Luca,覺得方才掉進心底的那些如雪花般的字句,在他平靜無波的心湖盪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即便Shu不知道這位神明對他這般溫柔是出自於何種理由,但此刻他感受到的這份情感與溫暖再真實不過,甚至讓他鼻子發酸。他用力眨了幾下眼睛才沒讓Luca發現自己微紅的眼眶,回以一笑。

 

「Luca,喊錯我的名字也是我要付出的代價之一嗎?」

 

「WDYM?」

 

Shu噗哧一笑,帶著笑的聲音有些沙啞:「我是Shu Yamino,不是Yamitoes。」

 

Luca一愣,撇開頭。

 

「……OH, POG.」

雖然當時被眼前的光景和Luca傾吐的語句而失神,Shu回家後卻越想越不對,即便他以自己的未來換取讓其他人消失的願望,但僅僅只有「長久的陪伴」對那位神明而言,顯然一點也不划算。

 

Shu躺在床上思索了一整夜,直到天亮都沒闔上眼。

 

隔天出門上學時,他瞞著父母走上與平時完全不同的路線,而道路的盡頭不是學校而是那間鄰近海邊的鎮立圖書館。

 

頭一次翹課的Shu在諾大的圖書館中,翻閱各種與神明相關的文獻紀錄,試圖找出與Luca有關的資料——金髮男子、石像、神明遺址和六對羽翼,他盡可能地用所有能想到的關鍵字,在網路上到處搜尋,徘徊在圖書館的一層層書架前。

 

他花了好幾天的時間,依然一無所獲。

 

就在他準備放棄時,瞥見圖書館的志工阿姨推著一輛車,小小的推車上滿是長灰泛黃的書籍。

 

「阿姨,請問我能看看這些書嗎?」

 

「當然。」她笑笑地說,「這些準備報廢了,如果有你喜歡的書可以填寫櫃台那邊的申請表,帶幾本回家。」

 

Shu道了聲謝,不抱希望地翻起那堆書,而某一本卡在推車邊邊的米色封面書籍引起他的注意,他看著那本書好一會,最後決定帶著它回家。

 

這是一本老舊的歷史軼事,出版日期早已糊得看不清,就連讀過許多課外書的Shu也從未聽過這本歷史軼事集。

 

他抱著那本書坐在床上翻閱,書中提到地球曾在百年前迎來一場災難。

 

在那場災難中,數以萬計的動植物接連死去,逐漸乾枯的海洋能見到魚群死在沙灘上,大地不時傳來正耳欲聾的轟鳴。最後在人們擺陣後不停地祈禱之下,一位擁有六對羽翼的未知神祇溫柔地響應了他們的祈求,降臨人間。

 

書上寫道,這位溫柔的神明將自己的軀體分成七塊散落於地球各處,以填補失去了極大能量的這顆水藍色星球。

 

作者在書末淡淡地帶過神祇最後的去向,而當初那群祈禱神明降臨的人們與其後代,為了不讓宵小闖入破壞遺址進而打擾神明清淨,於是他們在某座山的頂頭圍上一圈又一圈的注連繩,告知大家此為禁忌之地,不可擅闖而入。

 

Shu讀到這裡時,腦中下意識地浮現只能看見面容卻不見身體形貌的Luca。

 

六對羽翼的神明從天而降,這讓他想起小時候讀過的繪本故事,其中就有一個樣貌與Luca有些相似。

 

一思及此,Shu下意識地壓著自己的心臟,彷彿這麼做能感受到那天被Luca埋進去的那顆小小螢石的存在,就好像Luca隨時隨地都陪著自己似地。

 

他沒有再繼續糾結下去,立刻起身拎起包包,趁著樓下父母入眠後的深夜,悄悄地離家前往那座常去的深山,直接將那本書攤在石像面前。

 

「Luca,這是你嗎?」

 

聽見他這話,Luca的臉孔從石像浮現,低頭看著攤在地上的那本泛黃老舊的書籍。

 

「可能是吧。」他笑了笑,「太久了,我自己也記不清。」

 

「那書上說的這七個身體部位……」

 

「Shu,你今天還沒跟我說故事。」Luca打斷話,「比起那個,我更想聽故事!」

 

Shu一頓,他見湊到自己旁邊的神明似乎沒有打算重提舊事,只能暫時將滿腔疑問吞回肚,慢吞吞地說起自己小時候遭遇的事。就在他以為今天得不到解答時,準備踏上歸途的Shu被聽完故事後心滿意足的Luca,喊了自己一聲。

 

他回首,只見Luca模糊的身影變得越來越淡。

 

Shu抓著手中的書,盯著那道越變越淺的身影,彷彿只要移開視線,那個溫柔的神祇就會永遠消失。

 

「Luca?」

 

「再見,Shu。」Luca沒有跟他說什麼,爽朗地笑著跟他揮手道別,「我們明天見。」

 

Shu見狀,稍微鬆了口氣,也笑笑地回了句。

 

「明天見,Luca。」

 

與Luca相處的歲月像是一場有著和煦微風的幻夢,他們在注連繩圈起的石像前談天說地,漸漸地Shu不再提起外頭那些忍人厭的同學,也不再許下希望他們消失的願望。

 

但他依舊在說故事,跟Luca分享自己在注連繩外遇到的趣事。

 

儘管他們共度的時光隨著Shu年紀增長變得少了一點,但Luca依然期待著他每一次的到來,與他帶來的那些故事。

 

相處久之後,Luca也不再將自己的故事藏在背後,向對方傾訴了自己會來地球的原因。

 

語句一落全,他耐不住好奇心地想看看Shu的反應,但當他掀開眼簾時,才意識到那年蜷縮在他石像腳下哭泣的男孩,不知何時已經成為一個俊美的少年。

 

平時總是掛著笑容的Shu,聽完他的話後沉思了一會,抬起頭直視過來。

 

「Luca,我可以幫你把那些肢體全部帶回來。」Shu淺淺地笑了下,「只要你開口,我就能……」

 

「等、等等!我沒有想讓你去找那些東西的意思。」Luca搔搔頭,「我已經習慣這裡的生活了,也喜歡你說故事給我聽,直到你死亡前我都沒有想離開地球的打算。」

 

「為什麼?只要我幫你找回來,你就能回去了不是嗎?」

 

「那樣的話,地球會立刻完蛋的。」Luca往後退了一步,「老實跟你說,我其實撐不久了。」

 

他皺眉:「什麼意思?」

 

Shu想抓住他,伸出去的手掌心什麼也沒能抓住,只能看著他摯愛的神明躲回石像。

 

Luca沒有馬上接話,而是在石像中沉默了好一陣子,他將自己永無止盡的歲月和一部分的生命給了這顆藍色的星球,即便那群渺小的人類曾做出讓他憤怒的事,Luca依然不希望讓自己喜歡的人們受苦,尤其是Shu。

 

所以他還是決定坦然地告訴Shu,自己即將死亡的事。

 

「我喜歡這顆星球,但我能提供的能量也差不多耗盡了。」Luca的身影又一次從石像中跑出來,輕笑著說,「我死亡的那天就是地球末日,但我能夠用剩餘的力量,把你送到地球之外的其他星球。」

 

「我不要。」

 

Luca一愣,沒想到會得到這回覆的他著急起來:「但、但我不希望你……」

 

「我把這個答案還給你。」Shu低聲道,「你能給我幾年的時間嗎?地球末日前,我會帶著解決方法回來的。」

 

「……你要離開這裡?」

 

Shu看著Luca垂首沮喪的模樣,笑笑地湊到他面前,張開雙臂給眼前失落的神明一個大擁抱。

 

「我會回來的,Luca。」

 

因為螢石的存在讓他們能夠碰觸彼此,但Luca依然沒辦法感受到人類的肌膚溫度,即便如此他依舊覺得Shu給予的這個擁抱,溫暖得撫平了他起伏的情緒。

 

他半威脅似地嘟囔了句:「Shu,無論結果如何你都一定要回來,別忘了你的代價還沒付清。」

 

Shu忍俊不住,拍拍他的頭:「我知道。」

 

在與Luca短暫分離的這天,Shu難得待到太陽升起才離開,少年鑽過已經比自己矮的注連繩,回頭望了一眼繩內Luca模糊的身影後才轉身下山。

 

目送著他離開的Luca,看著陽光追逐在Shu的身後,獨自站在石像旁輕喃。

 

「我會在這裡等你的,Shu。」 

『敬告每一位生活在這顆美麗星球上的人民,未來這七天會是我們最難熬的時期。』

 

身著黑西裝的總理大臣,在眾人的注視中從座位起身,緩慢的語句裹著凝重的氛圍,一字一字地掉進沉默的記者會中,沒有人出聲提問,只有閃光燈無聲閃爍。 

 

『如各位所見,地球如今的狀態已非人類能掌控,接下來我們會遭遇如煉獄般的炙熱,會碰上讓心臟結凍的大雪,而那些突如其來出現在地球各處的坑洞也會不間斷地發生——但這是必然的結果,只是剛好被我們這一代碰上。』

 

『就如人類最終會走向衰老一途,地球也已耗盡所有能量開始走向滅亡。』

 

總理說到這,做了個深呼吸後挺直背脊,面對那些捕捉著他臉部表情和言語的記者與鏡頭,以宏亮的聲音對著廣大的人民做出承諾。

 

『請不用擔心!在各國政府攜手合作之下,我們已經找到第二顆能取代地球的行星,也準備好足以乘載所有公民的火箭,救援火箭會於近日停靠在各城市,請聽從警消的指示前往……』

 

 

啪。

 

 

Shu關掉了電視,在此起彼伏的警車聲中,仰頭喝光杯底剩下的咖啡。

 

他收拾好家裡後揹起放在沙發上的大包包,一臉淡然地走出家門,在關上門板後他下意識地想鎖上門,但又想起自己之後不會再回來就順手將鑰匙扔進信箱,「喀噔」一聲,和隔壁家關門的聲音重疊在一塊。

 

他抬頭,望向帶著孩子們匆匆離開的鄰居,他原想舉手打個招呼,還沒出口的語句卻被遠處的哭喊打斷。

 

被那喊聲嚇得一愣的鄰居,臉色慘白地抓著孩子們的手走下樓,絲毫沒注意到站在後頭的Shu。他只能無奈地放下舉在空中的手臂,悠然地走出不到兩小時就清空的公寓大樓,牽起那輛他已經很久沒踩的腳踏車,翻身上坐墊。

 

雖然他想開車回去,但Shu方才走到他的停車位時,發現車子被人偷走,低頭能見到滿地的碎玻璃。

 

Shu沒有因此生氣,反倒心情愉快地踩上腳踏車踏板。

 

掛著太陽能板的路燈在眾人頂頭不停閃爍,他們拚命地往政府指示的救援火箭的方向狂奔,只有他一人悠哉地騎著腳踏車朝反方向前進。

 

那顆原該是火紅的太陽現在卻黯淡得不見任何光,反倒像是沉入深海的黑色大圓盤,安靜地懸在天邊,地球像是被深海般的漆黑掩埋似地一片漆黑,到處都能聽見尖銳的喊叫或崩潰的大哭。

 

Shu騎過落地窗被砸碎的百貨大樓,路過一棟火警大響的銀行,也經過一間擠滿人的超商。他瞥見那間擁擠的便利商店中有人被推擠到角落,被大群的人們瘋狂擠壓後跌倒在地,細微的求救聲瞬間被瘋搶物資的人潮掩蓋。

 

他一臉淡然地移開視線,距離後頭的暴動大約五百公尺時,經過的一輛軍用卡車停在路邊,從卡車上下來的軍人們照著長官的指示,奔向他身後的那場進行中的暴動。

 

而他被某個正在指揮人群的警察給攔下來。

 

「先生,救援火箭在那邊喔。」警察先生朝他身後一指,「不用緊張,現在掉頭的話還來得及。」

 

「謝謝您的提醒,但我沒有要過去。」

 

「什麼?那你準備去哪裡?」

 

「我要回家。」Shu微微一笑,「那邊有人在等我。」

 

「原來如此,但現在這局勢回去的話,你或許會來不及搭上那艘避難的大火箭。」

 

「沒關係,因為我已經跟他約好了要回去見他。」Shu拍拍背後沉重的登山包,「而且我還有沒能送出去的禮物,想著一起帶回去給他。」

 

「這樣啊,你真有心。」警察沒有再攔住他,笑著跟他揮手道別,「希望你來得及帶著愛人逃難。」

 

Shu沒有糾正警察先生的用詞,笑著跟警察先生道別後踩上踏板,往燈光不復存在的黑暗之處前行。從他騎車離開城市後,周邊的光景彷彿經過了半輪的潮汐,滿潮的逃亡人群漸漸地變成只剩空蕩蕩的建築物,帶著哭嚎的喧嘩也漸漸歸於平靜。

 

他像是悠游於海底的小魚,逆著海流的方向回鄉。

 

高中畢業後,Shu便以到外地念大學為由,離開了Luca所在的那座臨海小鎮,獨自前往都市,念書的同時一邊打工,除此之外的時間全花在調查那些散落在各處的神祈軀體。他花了在學的四年時間蒐集資料和存錢,畢業後就開始在他標註到地圖上的那些地點,來回奔波。

 

他用整整十年的歲月,將自己對那位神明的愛戀與這些年見不到面的思念,縫合起來。

其實要是他回去,向Luca祈求用他殘存的力量繼續延續地球的生命,那個待自己溫柔至極的神明或許會點頭答應,但他早已過了想要當個超級大英雄拯救全人類的年紀。

 

比起成為得到無數讚賞的救世主,他更希望陪著Luca踏上永恆一途,哪怕這條路的盡頭是直墜死亡的斷崖。

 

當然,他也沒有打算當個中二的滅世大反派,只是想在地球末日的那一天陪伴在自己喜愛的人身邊,所以他寫了封信,用自己的人脈將那封信送到相關的政府官員手中,讓他們有足夠的時間準備,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

 

他迎風踩著腳踏車,在無人的公路邊笑出聲。

 

就如總理所說,在世界迎接末日的這一周,人類迎來史無前例的黑暗,經歷了寒冷的大雪與炎熱的夏天。事前就已經做好萬全準備的Shu成功挺過這波災難,雖然比預計的時間還晚一些,但他還是終於抵達了故鄉。

 

Shu站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舉起右手撫上心口,感受著心臟跳動的同時確認那顆被埋進去的螢石平安無事後笑了下。他抬頭,只見遠方那片黑壓壓的天空不知何時開始龜裂,從裂縫溢出的淡金色光芒緩緩地流向海面。

 

世界末日的前一天,正是Shu履行諾言的日子。

 

他照著記憶中的路線騎到山腳下,那條窒礙難行的小徑依舊沒變,低矮的叢木遮掩了小路的去向。他翻過圍籬,身上的白色運動服擦過圍籬時沾上些許塵灰,厚重的登山包在腳跟落地時發出「咖噔」一聲。

 

他確認背包裡的東西並無大礙,才踏上眼前的山路。

 

Shu第一次來這時周遭伸手不見五指,是靠著手電筒的光束才得以抵達被深山掩埋起來的遺址,但現在即使天色暗到不見樹影,早已熟悉這條小路的他也能認得出方向,甚至有餘裕四處張望。

 

當年覺得高大的樹林似乎變得矮了一些,陡峭的山坡對他來說不再是通往未知盡頭的險惡之路,反倒將他引往陽光所在之處。

 

他的心跳漸漸加快,不是因為勞累或是弄掉了手電筒,而是因為離思念之人越來越近,就在他準備越過長滿青苔的注連繩時,腳步不自覺地停住。

 

這些年忙著回收軀體而四處奔波的Shu,沒有回來探視過那位與他做了約定的神明,以至於在重逢的前幾秒,他突然不曉得該怎麼開口說第一句話,普通地說「嗨,我回來了!」就行了嗎?還是說「Luca,這些年我其實很想你。」這種帶著滿滿思念的話語?

 

一思及此,Shu只覺臉頰的熱度倏地往上飆升,有點難為情。

 

Shu做了個深呼吸,抬腿跨過注連繩。

 

但繩子後方的景象卻非他記憶中那樣,本該充斥著溫暖陽光的遼闊平原消失無蹤,佔據視線的是那片逐漸鋪滿大海的刺目金光,而那具屹立於遺址中心的石像就像隨處可見的石頭,沒有任何生氣。

 

即便耀眼的光芒照在上頭,也依舊給人一種黯淡的感覺。

 

軀體被支解後分散到各處充當地球能源的Luca,力量就像血管被人劃開,跟著流逝的歲月一同流失,他踩過不再有嫩葉綠草的乾枯地面,緩步到佇立在山頂眺望人間的石像前。

 

Shu小心翼翼地伸手撫上眼前的石像,試著喊了他一聲。

 

「Luca?」

 

「……Shu?」熟悉的嗓音帶著些許沙啞從石像中傳來,「是Shu嗎?喔天,你真的回來了!」

 

「當然,我們不是約好了嗎?」

 

「嗯,我好開心!」Luca說到這一頓,聲音低了下去,「但你來得不是時候,我已經沒辦法維持分身體,現在連你都看不到……我可能撐不久了。」

 

「我知道。」

 

「那你怎麼……」Luca停了幾秒又說,「你找到拯救地球的方法了?」

 

「很遺憾,並沒有。」Shu將背後的登山包放到石像前打開拉鍊,將裡頭的玻璃容器一個個拿出來,莞爾一笑,「但我給你帶了禮物過來,Luca。」

 

「POG!你帶了什麼東西過來?」

 

Shu把每一瓶個別裝了東西的容器罐子都打開,站在罐子後方抬頭望向石像,笑笑地說。

 

「我帶回了一雙纖長的大腿,一個有焰火紋身的髖骨。」

 

「Huh?」

 

「我還沒說完,這裡還有一個精壯的軀幹和兩隻白皙的手臂,最後是……」Shu說到這,蹲下去將手伸進腳邊的容器中將某種物體撈出來,輕聲說,「最後是寶貴的,一顆有著美麗金髮的頭顱。」

 

金色的光海吞噬蒼藍的天空和白雲,在那熾熱的金光照耀中,Shu捧著頭顱的背影被拉得長長的,朝石像伸出去的那雙手被黏稠的液體沾得到處都是,化學味道極重的黏液順著臂膀微微冒出的青筋流下後滴落在地,但他一點也不在意。

 

Shu定定地看著沉默下來的石像,莞爾一笑:「現在這些東西該物歸原主了。」

 

「……會死的。」

 

「嗯?」

 

「我說這麼做的話,不只地球連你也會一起完蛋!」

 

「這我早就知道了,但比起我一個,我更希望『我們』能一起離開。」Shu將手心的頭顱收回來抱在懷裡,眼中笑意不減,「你肯定知道現在該怎麼做,Luca。」

 

Luca默然不語。

 

「你要是不動手,我就自己來,幸好我在包裡準備了開山刀……」

 

「Shu Yamino!」

 

「我開玩笑的。」Shu垂下眼簾,「但我欠你的代價,今天就能清償了。」

 

「啊?你有欠我什麼東西嗎?」

 

「你不是幫我實現願望,所以向我討要『來這裡陪你直到我死亡為止』的代價?」

 

「啊,喔、喔!」石像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慌,「我知道,我沒有忘記!我、我……好吧,我認為自己必須跟你道歉。」

 

「道什麼歉?」

 

「我說謊了,我原本就沒有打算跟你討任何代價,我只是想要你一直來找我,所以才……對不起,Shu。」

 

Luca說完話,Shu卻沒有給予任何回應,只是默默地抱著那顆頭顱更湊近石像,他抬起頭來眼中卻沒有絲毫埋怨之意,無奈地笑了一下。

 

看不見Shu的石像見對方沒有回話,著急起來:「Shu,你生氣了嗎?」

 

「我沒有生氣,只是在想不管你是神明還是妖怪,我都不曾見過像你一樣傻的人。」

 

「Huh?」

 

「你要是不和我收代價,我才會生氣。」他低頭,抓住自己半敞的領口,「雖然你說那個代價是玩笑,但埋進我心臟的這塊螢石並不是普通的石頭,對吧?」

 

「……嗯。」

 

「我沒推斷錯誤的話,這應該是把軀體還給你的關鍵之物。」

 

「Shu,你聽我說,那個是……」

 

「你把這麼重要的東西託付給我,我很開心。」

 

Shu道出的語句輕得像是從空中飄落的鳥羽,掉進Luca的心湖。

 

「這幾年我看了很多的書,翻了很多跟你有關的資料,也知道你要我獻出的代價——那個虛無飄渺的『陪伴』就是個謊言……我想,你沒有打算給其他人奪取你力量的機會,也不想要我留在地球陪你死亡才將螢石交給我,對吧?」

 

「Luca,你真是個邪惡又兇狠的光明之神。」

 

燦金色的浪潮從遠處滾滾而來,那原該象徵著希望的光芒成了地球滅亡前最後的景象,暖和卻刺眼的光線打在Shu臉側,照亮他臉上那抹燦笑。

 

「而沒有打算拯救所有人的我,也同樣邪惡!」Shu抱起那顆頭顱後顛起腳尖,將額頭靠上表面有些許龜裂痕跡的石像,輕聲道,「所以,能不能讓我這樣的大壞蛋,陪伴你到最後呢?」

 

Luca聽見他這番話陷入沉默,過了好一會躲在樹林中的鳥群,不知為何一起拍翅衝出樹梢,成群列隊地展翅飛離他們所在的山頂,而遠處襲來的浪潮也停了下來,周遭彷彿被壓進深海,什麼動靜也沒有。

 

接著,Shu發現自己的心口浮現紫色的光芒。

 

他疑惑地想確認對方的狀態,甫一抬首就瞧見模糊金色影子從石像中鑽出來,瞬間逼近他。

 

他們近距離地對視,在Shu反應過來前,雙脣就多了一點冰冷的觸感,像是有什麼東西壓上他的唇瓣,等那感覺離去後他覺得心底有某種東西也跟著被抽出來。

 

他瞪大雙眼,下意識地喊了一聲「Luca」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當年被Luca埋進心口的那顆八面體螢石,完好無缺地從他的心臟冒出,頃刻間就散成雪花狀的光芒,將他懷裡的頭顱包裹起來。

 

遠方的海平面又開始滾起大浪,逐漸往岸邊的城鎮襲去。

 

在暖金色的光海中,Shu收集回來的那些肢體的不平整切面,長出一團又一團泡泡似的腫瘤,右腳的腫瘤在接觸到本該連接一起的軀幹時,「啪」地一聲接連爆開,流出許多血絲。

器官之間的血絲纏繞在一起,像是在編織一隻絨毛玩偶,Luca的身體在Shu的注視下一點一點地被拼湊起來。先是兩足和雙腿,然後是有著焰火紋身的髖骨和豐滿的胸膛,最後是那顆美麗的頭顱。

 

重新與身體連結的神明,原先擁有的六對羽翅從背脊緩緩地展開,帶著疼痛的嘶吼刮過Shu的耳畔,還沒重新填入眼珠的凹陷雙目在Luca的精神稍微穩定下來後,望向不遠處看著這一切的人類青年。

 

先填充回去的右眼隱約地瞧見Shu的身影,這是Luca頭一次以自己的肉眼將對方的形影映進眼中,但他卻突然害怕起來。

 

他不希望讓Shu看見自己這可怕的模樣,也不想要讓對方因此感到畏懼。

 

——不要討厭我。

 

Luca張大嘴巴,想對面色不改的Shu說些什麼,但還沒被血絲縫上的唇舌沒能吐出任何語句,只能發出「啊啊」聲響,眼眶流出血紅色的水痕泛著微微的金光。

 

Shu沒有表現出畏懼的模樣,在Luca最後一塊軀體拼接回去前,走過去擁住眼前溫柔的神明。

 

「初次見面,Luca。」Shu帶著笑的話語拂過Luca耳邊,「很高興能像這樣見到你,我敬愛的光明之神。」

 

//

 

在Shu的擁抱中,Luca最後的器官也接了回去,他嘗試著舉起手臂想回擁面前的青年,但他沒能習慣這個久未活動過的軀體,只能暫時把下巴擱在青年的肩上,把身體倚在青年懷裡,用頭輕輕地蹭著他的臉頰。

 

「能像這樣碰觸你,我也很開心,Shu。」Luca說到這,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又說了句,「但我剛剛也說過,我的力量就剩一點,即便身體接回來了還是沒辦法阻止……」

 

「我明白。」

 

「那你知道這樣做只是在加速地球的滅亡嗎?」

 

Shu頷首,肅然道:「當然,所以我才說我是大壞蛋。」

 

「不,你錯了。」Luca用頭輕輕撞他,「你不是壞蛋,是笨蛋才對!」

 

Shu笑笑地撞回去:「我把這句話還給你,你才是笨蛋,Luca。」

 

「不,你才是!」

 

「不,是你!」

 

「你!」

 

這場爭論並沒有迎來結果,他們在燦金色的天空下相擁,展開的羽翼隨著Luca鄰近死亡的懷抱而垂落在地。

 

泛著燦金光芒的大浪淹沒山腳下的城鎮,掩過凹凸不平的屋頂,只露出一小截路燈,黑色的電纜飄在金輝燦爛的海面隨著流水左右浮動。

 

原本壟罩世界的夜幕被這刺眼的金光盡數吞去,將所有存在於世界角落的黑暗吞噬殆盡,不再有散落到人間的鐵鏽之雨,不再有殘暴而陰暗的欺凌之事,僅剩末日後的荒蕪一片。

 

跟Shu相處了好一段時間的Luca,知道青年不是個讓他走東就會走東的類型,即便當年提出的代價是隨口的玩笑,Shu也不會真的就那樣照著自己的話去做。

 

他隱約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儘管Luca不希望自己的死亡牽連到Shu,但聽見青年願意陪伴自己時,還是不自覺地開心起來。

 

「我以為末日的景象會更壯闊。」Shu坐在奄奄一息的Luca旁邊,讓他把頭靠在自己肩上,望著遠方升空的小小黑點,「沒想到地球滅亡的這一天,平靜到有點不可思議。」

 

「你不喜歡嗎?」

 

Shu搖搖頭:「沒有不喜歡,只是有點太刺眼了。」

 

「我也這麼想……Shu,你知道嗎?其實我想過我們接下來會變成什麼樣。」

 

「喔?」

 

「我想過,你可能會假裝配合我,然後趁我不注意時偷偷地把我送回家。」有點想睡覺的Luca努力撐著眼皮,帶著懶洋洋感覺的語句落在他們之間,「你會跟我說,其實你找到能讓我回家的方法,但必須讓其中一人留在這裡。」

 

「聽起來不是好結局呢。」

 

「你說的對,我會在外太空看著留在地球的你,拚命地想讓你掙脫這顆即將死亡的星球。」

 

「但沒能辦到,對吧?」Shu笑笑地接上他的話,「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會一直在這裡等你回來找我的。」

 

「沒錯,『如果』是那樣的話。」Luca的聲音越來越輕,「Shu,你不會真的把我扔回家的,對吧?」

 

Shu輕輕一笑:「要是真的有那方法的話就好了。」

 

他們沒有在即將完結的景色前面對面祈禱,沒有給予彼此任何口頭上的安慰或承諾,只是將這些年沒能說完的話,一句接著一句地全部傾倒而出,直到Luca沒有力氣發出任何聲響。

 

Shu頓了一下,把Luca低下去的頭靠上自己的肩膀後,又接著方才沒能聊完的話題,繼續編織著那片充滿希望和美好的未來

 

佔據大地的金色海潮靜止下來,像一片金黃鏡面映照出正在升空的,一艘艘火箭影子。

 

在聲音被撲面而來的金色火光掩蓋過去前,Shu緊握那隻垂在身旁的他溫柔的神明之手,笑著說了句——

 

「下次見,Luca。」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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