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NIJISANJI EN二創同人祭
NIJISANJI EN Derivative Work Association
高塔公主
Shu x Ike
繪師:黑月Yuetong
文手:麻雀

00.
「愛我。」
他說。伴隨著遍布在臉上的碎裂的水痕。
01.
「旁白:森林的深處矗立著一座高塔,高過了一大片青翠的樹梢,彷彿快要觸碰到天上飄浮的雲。如果你有望遠鏡的話――到了這個年代,距離伽利略先生過世已經過了一百多年,望遠鏡甚至開始走上量產的道路,若是家裡有足夠的錢,是絕對能夠擁有一支的――就能從高塔上那扇不大的窗看見住在裡頭的年輕女孩。每天清晨,她都會坐在窗邊,伴著鳥兒悠揚的歌唱,梳理她那一頭漂亮的長髮。」
粉筆敲擊在黑板上的聲音,然後划拉,一筆一劃飛速的留下白色的裂痕。
粉筆灰落在臉上。Shu眨了眨眼睛,縮著脖子向後退了一點,然後用流暢的字跡寫下解答。老師舉起紅色的粉筆在答案上打了一個大大的勾,拉著歪扭的線條在列式的要點處仔細說明,Shu站在一旁,粉塵又灰撲撲的朝他飄散過去。他捏著指腹上的細微的塵粒,視線跟著筆尖從左晃到右。
下課鐘聲打響,老師又拉著他誇讚了一番才放同學們下課,他乖巧的向老師鞠躬道謝,轉身穿過長長的走廊以及奔湧而出的學生,鑽進設置在最末端的廁所裡頭。
微涼的水珠在併攏的雙手間堆積起來,嘩啦一下潑在臉上。他隨意的抹開眼睛上的水痕,瀏海沾上了一點濕意,那一撮亮黃色的挑染悄然低垂下來,滴滴答答的往水槽裡落著水。他從校褲的口袋裡抽出繡著一隻小企鵝的淡紫色手帕,一點一點的按乾臉上殘餘的水跡。
『Shu:我今天晚一點回家。』
『Mysta:OK』
『Mysta:要去醫院?』
放學時的走廊總是空的特別快,他掏出手機飛快的給Mysta發了消息,幾秒後馬上就收到回覆。
『Shu:嗯,幫我跟阿姨說一聲,我應該不回去吃晚餐了,抱歉。』
Mysta甩了一個「收到」的GIF過來,Shu看著彎了彎嘴角,把手機又塞回口袋裡。
空白的空間裡消毒水味漫布到有些刺鼻的程度,連他手裡的蛋花粥的香氣都彷彿要被殺死。他快步走過稀疏的醫護人員以及病患,打開213號病房。
房間裡有四張床,三張的隔簾都緊緊的拉上了,只有右側靠窗的床位,一個大爺半坐半躺著,因為骨裂而被厚厚綑起的左腳踝被掛在半空中,有點呆滯的瞇著眼睛盯著窗外的陽光,只在Shu進門的時候轉過頭來看了一眼。
Shu向他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走到大爺正對面的床位鑽進簾子裡頭。
床頭的燈亮著,Ike盤腿坐在床上,手裡攤著一本厚厚的書,眼鏡被取下來擱置在枕頭旁邊。
「啊,Shu。」
他把書籤夾進書頁之間隨手放到一旁,揉了揉略感疲倦的眼睛。
「你先吃一點。」Shu把蛋花粥遞給他,回身檢查掛在床邊的點滴瓶,「點滴快吊完了,我去幫你辦出院手續,等等回來。你的證件?」
「在書包裡,最小的那一層,錢包也在裡面。」Ike指指丟在旁邊椅子上的黑色背包,「Shu,謝謝。」
Shu沒說什麼,掀開簾子走出去的時候又跟大爺打了個照面。
「沒什麼問題了,回去好好休息,多補充點營養就行。」醫生飛舞的字跡落在囑咐單上,「他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太瘦了,再這樣下去因為血糖過低而暈倒的事只會一再發生,如果可以的話多注意一下。」
「好的。」
「對了,你是他同學對嗎?」醫生把單子遞過來的時候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到,「他身上有一些看起來不太自然的外傷,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Shu眨眨眼睛,半晌後搖頭,「不,我不清楚。」
「好,那先這樣,後續有什麼問題可以再回診。」
「好的,謝謝醫生。」
太瘦了。
Shu攙著Ike的手臂,慢慢的走在醫院外的人行道上。長袖的制服底下空蕩蕩的,骨骼隔著薄薄的一層布料硌在他的掌心,有點鈍鈍的疼。
「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你知道的,我媽沒辦法接受在家裡見到別的男人。」Ike低著臉,一步一步踩在方正的地磚上,像是在數格子,「今天麻煩你了。」
好歹曾經是鄰居。Shu沉默的想,餐盒袋子掛在手上,隨著走路的晃動一下一下的撞在腿側,發出匡啷匡啷的聲響。
「嘿,Shu。」Ike歪過頭看他,嘴角帶著一點點笑的弧度,漂亮的像是突厥玉鑲了金的眼瞳遮蓋在細框眼鏡後頭,「聽說你們學生會要在校慶演的話劇缺一個女主角?真稀奇啊,你作為男主角的話,這個位置應該很搶手的啊。」
別笑了。Shu錯開視線,不讓自己和對方對到眼。別笑了,Ike。
「要不然我來演好了。」Ike還在自顧自的說話,腳下的步子越踩越俏皮,灰藍色的髮絲輕輕飄揚起來,「就當是報答你?」
「好啊。」Shu說,在眼角餘光裡捕捉到Ike怔愣的表情,「那我等等把劇本傳給你。」
Ike隔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直到Shu跑去對街的藥店拎了一袋子的藥回來,他才在接過來的時候低聲說了句謝謝。
他們在紅線公車東向第五站的站牌前分別,Ike往北,Shu則繼續朝東走。
02.
「王子:(模仿巫婆的聲音)長髮姑娘,讓我看看你的頭髮多長了?
幾秒後,高塔上的窗戶垂落下一條麻繩辮子。」
天空被夕陽暈染成絢麗的橘粉色,入秋的風散落下來的時候泛著一股冷意,Ike低著頭慢慢走著,忍不住輕輕打了個顫。小巷子裡飄盪著一股淡淡的、灰塵以及略微發霉的味道,周圍是沉默的建築,稀疏的行人面對面經過甚至不會打一聲招呼。他踏上殘舊的鐵樓梯,生鏽的梯面被踩出吱吱呀呀的聲響,脆弱得彷彿下一秒就會散架。
下午五點。放學後到處溜達的學生、去超市採購的主婦、忙碌的上班族都陸陸續續回到家裡,嘈雜的電視聲、談話聲從輕薄的牆板裡穿透出來,交錯在狹窄的走廊上。Ike穿過長長的、燈光閃爍的廊道,掏出孤伶伶的鑰匙打開最底間的鐵門,機械似的女性播報員的聲音刺進他的耳膜。
「你去哪了。」
母親坐在電視機前的沙發上,背對著玄關。拉上的厚窗簾以及未開的燈,電視的熒光在她的身體邊緣描繪出一明一滅的輪廓,散亂毛躁的髮絲被一根一根鉅細靡遺的暴露出來。
Ike扶著鞋櫃把球鞋從腳上拔下來,塑膠袋掛在手臂上發出細碎的雜音。
去哪裡都無所謂吧。Ike趿拉白色的棉拖鞋,踩著無聲的腳步晃過沙發後頭。電視新聞裡在播報天氣,單調的聲線一字一句的朗誦著由於各種自然現象的影響所造成的氣象變化,結論不過是接下來一周都會下雨。
可剛剛回來的路上明明一片雲都沒有。他的視線不自覺飄向那面厚重的窗簾形成的壁壘,他看不見光,電視的光線刺得他連皮膚都在發疼。Ike把纖長的手指搭在房間門把上,塑膠袋順著手臂傾斜的角度向下滑落了一點點。
「去醫院。」Ike用很低很低的音量回答,聲音幾乎要被門板吞噬,「我以為學校會通知妳……」
「醫院?!」母親的尖叫生生切斷他的句子,她從沙發上跳起來,「為什麼去醫院?你知道醫藥費有多貴嗎?」
她把木地板踏出咚咚咚的噪音,抽著細竹條一下一下掃在Ike的背上。耳邊充斥著母親高頻的音調,他憋著氣握緊了拳頭,指甲都要掐進掌心裡頭,閉起眼睛默默在心裡從一數到十五。
「你是不是懷孕了?我知道你跟隔壁的那個渾小子感情很好,你們青春期的小孩……」
「第一,我是男的;第二,如果妳指的是Shu的話,我們早就搬家了,跟他也已經不是鄰居了;第三,」Ike等到母親沒力氣再動手後才慢慢開口,「……沒有第三。」
他把自己鎖進房間裡,任由母親在外頭抓狂似的哭喊。頭頂的日光燈和檯燈都被打開,蒼白的燈光照在他身上,柔和的輪廓在熾白的暈影下描摹出尖銳的線條。不夠亮。他想著,走到書桌邊拉開緊閉的窗簾,抬手時才注意到藥袋子還掛在手臂上。夕陽沉得太快了,外頭的天色已經完全被夜色包裹,只剩稀疏的遙遠的、照不到房間裡頭的路燈,以及看不太清楚的人影佇立在街道邊。於是他讓藥袋平躺在桌面,舉著手機打開手電筒朝向自己,蜷縮在狹窄的單人床上,盯著手電筒的光線直到眼睛乾澀。
想吐。
他關掉手電筒,翻出通訊欄告知樂團成員今日自己身體不適無法到場演出,收獲團員們擔憂的詢問。他剛要打字回覆,便收到Shu的來電消息。
「Ike?」
「嗯哼。」
「你……」Shu的聲音隔著手機傳過來,總覺得有點失了真的虛幻感,「你到家了?」
「到了,」Ike把枕頭拉到懷裡抱著,然後爬起來盤腿坐在床上。背有點疼,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藏住抽氣聲,「現在在房間裡。」
Shu沉默了一會兒,「藥呢?」
Ike瞥了一眼書桌上連外層塑膠膜都沒撕開的藥品,之後點點頭道:「嗯,吃了。」
「你最好是。」Shu在那頭低聲嘆了口氣,「我猜你肯定連包裝都沒拆。」
「我……」
「Shu?」電話裡傳出一個有點朦朧的聲音,「我媽切了水果,問你要不要出來吃⋯⋯噢,Ike?」
「嘿,Mysta?」
「你還好嗎Ike?」Mysta的聲音突然清晰了很多,大概是Shu把手機遞到他手裡,「在課堂上突然暈倒什麼的,也太嚇人了。」
「抱歉……好多了,謝謝你。」
「那就好。雖然讀書很重要,但還是要好好休息,不要太累比較好。」Mysta頓了頓,又道:「文組的學霸先生,你可千萬不能出什麼事啊,要不然S……要不然考試的時候我能借誰的答案抄啊。」
「喂,自己寫啊。」
Ike把臉埋在枕頭上,忍不住笑罵道。
「做不到……啊!Shu!你為什麼踢我!」Mysta哀號著把手機丟還給Shu,一瞬間竄到門外,「我要告狀──」
「什……等……!」Shu慌亂的接住手機,張著嘴呆愣了幾秒,才有點委屈的開口:「我才沒……」
「我知道。」
Ike低聲笑著,手機被他點了擴音放在床上。
奇怪的笑點。兩個人不知道被什麼共感,隔著通話介面一起笑得躺倒下來,再一起擦著被擠出來的一點點眼淚平緩混亂的氣息。
Shu喘著氣,花了一段時間恢復說話的功能:「Ike。」
「嗯?」
「明天把藥帶來學校吧,我幫你弄。」
「……好?」
「那,晚安?」
「嗯,晚安。」
Ike在床上躺了好一會兒,才又抓起手機含糊的回覆了團員們的訊息,然後把錢包從書包裡翻出來,和藥袋一起拎過來檢查了一番。
裡頭全是外傷藥,而錢包裡的錢Shu一分都沒動過。
03.
「少年坐在窗邊,陽光從窗外照進來,他瞇著眼睛沉浸在溫暖之中。王子在高塔里打轉,拎著綑在柱子上的、以漂亮的編髮技巧纏繞起來的、又粗又重的棉麻繩。
王子:這是你編的?
少年:是。
王子:大家都以為住在高塔裡面的是一位長髮的姑娘。那麼你是誰?
少年:(淡淡的笑)根本沒有什麼姑娘,住在這裡的一直只有我一個人而已。
少年彎腰撿起落在腳邊的繩尾,拆開上頭束著的絲帶,把辮子慢慢解開,散在地上變成無數條細繩子。
少年:巫婆一直想要一個女兒。」
「別動。」
Shu盤腿坐在地板上,一手扶著Ike捲上去的褲腿,一手用沾了碘酒的棉花棒輕柔的擦過對方右膝蓋上的傷口,碘酒的顏色一下子覆蓋過了上頭滲出的血痕。
「對不起、對不起,Eveland同學,我也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編輯組的組長是個女孩子,語氣聽上去急得快要哭出來,幾天前剛送到的戲服還穿在身上,已經被她捏得發皺。
「我沒事,妳別緊張。而且是我自己沒站好,不是妳的錯。」
Shu聽見Ike笑著安慰對方,他低頭抽了張衛生紙,把髒了的棉花棒放在上頭,又拿了一隻新的擠上藥膏。
是又低血糖了吧。在台上排演的時候大家過於沉浸在劇本中,Shu在台下倒是看得一清二楚,雖然Ike確實在那個女孩子後退的時候被撞了一下,可摔下台階之前,從他的眼睛裡就能看出他有一瞬間的恍神。
「好了。」他把OK繃的邊角壓平,轉身收拾被擱置在地上的垃圾,「今天排練也就先到這裡吧。」
他從書包裡翻出一條巧克力塞到Ike手裡,然後把自己和Ike的書包一起掛到肩膀上。
「會長?」
Ike剛撐著會議廳椅子的扶手站起身,抬頭看見Shu,像是有點困惑,又像是懂了什麼似的眨眨那雙漂亮的眼睛。
「走吧。」
Shu上前抓住對方的手腕往自己肩膀上帶。
「我覺得,」Ike半掛在Shu身上,沉默了一路之後在快要抵達平常分別的路口時開口,「劇本還要再修改。」
「嗯?」
「因為第一幕的時候說了吧,『一般人離高塔太近就會受到巫婆的詛咒變成青蛙』,可是後面王子出現的時候卻沒有這種阻礙,好像不合理。」Ike踩著一輕一重的步子,空著的一隻手在空中比劃著,「那王子為什麼不會變成青蛙呢?」
「因為……因為……」Shu隔著橫在面前的傘棍和傘緣滴落的雨水去看坑坑疤疤的路面,「因為王子是香蕉?」
「啊?」
Ike困惑的轉過頭來看他,Shu同時也望過去。
太近了。幾乎是在對上眼的瞬間兩個人就分別轉開視線,Shu偷偷的做了幾個深呼吸,才稍微壓住自己混亂的心跳。雨傘歪掉了,細小的雨珠子掉在他的肩膀上,於是心臟和他的右側肩骨都悄悄的濕潤了一片。
Ike又在旁邊不說話。
路面被他們踩出濕答答的腳印,然後一下子就被蔓延而來的水跡覆蓋過去。Shu伸手去調整雨傘的高度,「拿高一點,要看不到路了。」
「哦。」Ike抬頭瞄了一眼,「抱……」
對街晃過一個人影。Shu還沒反應過來就先感受到Ike在發抖,他下意識的又把傘向下扯了一點,用以遮擋住兩個人的臉。他拖著Ike的腰轉進一旁的小巷子裡,雨水肆意的浸溼了鞋尖。
「為什麼……他為什麼在這裡……他應該被關在牢裡、他不該……」
句子被抖得支離破碎,Ike的瞳孔渙散開來失去焦點。兩人躲在店家的遮雨棚下,掛在左上角的感應燈亮了二十秒之後又暗了下去,雨傘掉在腳邊,啪嗒一聲。
他的手冷的像冰山,Shu只是捏著他的指尖都被凍得難過起來。
「過來,Ike,」他讓書包一起掉在地上,輕輕扯了扯Ike的手指,「過來。」
Ike把臉埋在Shu的頸窩,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掉在他的皮膚上。
Ike說,shu,我怕黑。
04.
「王子:我帶你走吧。
少年搖頭,撥開散落滿地的細繩,底下露出一副長長的鐵鐐銬。
少年:可是你看,我跟那條辮子一起被綁在這座塔裡了。」
小時候他常常被鎖在房間裡。
幾乎都是夜很深的時候,他的房間沒有窗戶,連月光都照不進來。燈沒有開,不如說他找不到開關也不敢去找,他只能把小小的自己蜷縮成更小的一團,倚靠在門板旁邊,聽著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哭喊。
那個他應該稱之為父親的人,總是一邊揮舞著猙獰的拳頭,一邊說著,我愛妳、我愛妳啊,可是妳為什麼不聽話呢?
Ike覺得耳朵好痛,但他哭不出來,只是顫抖著讓淚水滑過臉頰。那不叫哭,只是流淚而已。他想。他會摸索著找到舊舊的鯊魚玩偶,緊緊的抱在懷裡。
後來外頭安靜了他也出不去,父母總是會忘記過來給他開門。等到不知道多久之後,室外的天都亮起來了,隔壁的Shu會溜進來給他開門,帶著一身的光和身後藏不住的一片狼藉的客廳。
再後來,國二的某天夜裡他聽見漫天的警笛聲,母親拖著兩個不大的行李箱帶他離開了那個家,搬到其實距離並沒有多遠的這棟小公寓裡。
可他沒有想過四年後的現在他會再一次聽到那樣瘮人的呼嘯。他聽見母親對他說快走、快走;聽見生父說,看啊,這就是你們讓我坐牢的後果;聽見自己拿起木頭椅丟向那個男人,木棍與木板解體在地上;聽見玻璃酒瓶子砸在自己背上的聲響,匡啷一聲。
他看不見,他看不到光。
Ike把自己關進房間裡,在男人咄咄逼人的砸門聲中翻開通訊錄顫抖著手撥通電話。
「救我、救我,Shu……」
「嘿,我的孩子,我想你長得足夠漂亮,一定很討那些大老闆們喜歡……快點開門啊,這樣我就不和你計較你剛剛忤逆我的事了……」
他不知道電話是否有被接通又是否被掛斷,生父猥瑣的聲音被悶在門板後面,離他好遠又好近。他甚至感覺不到痛,只是本能的把自己蜷縮起來,像小時候那樣。
然後警笛竄響了整個夜晚,門被砰的撞開,他看見逆著光的Shu、來不及瞑目的母親和被按倒在地上掙扎的生父。
他做了好多零碎的夢。
夢裡有一朵漂亮的白色的小野花,被他小小的手掌捧著。小小的Shu坐在家門口掉眼淚,說媽媽身體不好,吃了很多藥,但還是去當星星了。
Ike跪在Shu的身邊抱著他,一下一下拍著他的背,兩個小小的孩子額頭相抵。
「你媽媽一定很愛你,你也很愛她,所以你才會那麼難過。」小Ike的聲音也跟著有點哽咽,「那我可以陪你一起把這個送給她嗎?」
他攤開手心,小白花靜悄悄的躺在上頭,Shu的眼淚掉在花瓣上。
再抬頭的時候眼前是長大後的Shu,一樣乾淨一樣漂亮的白花躺在他的手上,Shu那雙美得像紫水晶似的瞳孔望向自己,用格外認真的表情。
Ike問說,Shu,你知道什麼是愛嗎?
而Shu搖搖頭,說,我不清楚。
接著又說,但是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找到它。
然後Ike張開眼睛,雪白的天花板和日光燈在視線裡逐漸聚焦起來,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充斥著他的感官。
好亮。他想。
「Ike?」Shu的聲音從左側傳來,「你……還好嗎?」
他的語氣聽起來很平靜,可是Ike看見他微微發紅的眼眶。
「我很好。」
Ike勾了勾蒼白的唇,淚水不自覺的從眼角掉落下來。
05.
「少年從來沒有離開過高塔,並不習慣盤根錯節的地面,走得快了就容易摔倒。王子牽著他慢慢的越過森林。
少年:其實巫婆也並不是不愛我。
少年:她只是⋯⋯愛錯方式了。」
Shu蹲在一旁看著Ike把母親的東西一點一點放到小火盆裡頭,暖橙色的光芒在他臉上跳躍,火堆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響。一會兒後他起身,晃晃悠悠的找到自家的墓碑。
他記得在國三的某一天傍晚Ike被他一通電話找出來。Ike抵達的時候他剛幫母親上完香,沉默的站在墓碑前面,然後說:Ike,我爸要再婚了。
Ike愣了一下,走過來捏了捏他的手心,「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個人很好的阿姨,還有個年紀跟我們一樣大的兒子,叫Mysta。」
那天Ike陪著他盯著線香燒到最後一小截,之後肩碰著肩一起到便利店裡頭買了兩罐可樂,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一口一口的喝掉。
Ike收走他手上的空罐子,丟到公園入口的垃圾桶裡,回來看到Shu還坐在椅子上。他腳步頓了一下,伸手搭在Shu的肩膀上,彎身輕輕把額頭靠上他的。
「你爸一定沒有不愛你媽,」他低聲的呢喃道,「就像……」
他沉默了很久,兩個人的氣息纏繞在一起,直到Ike的指尖都變得有點發冷,他才很輕很輕的繼續開口:「就像我媽其實並沒有不愛我。」
Shu又在自家的墓碑前點了三支線香,起身時看到Ike抱著那一小盒灰燼走過來,他突然不合時宜的想著原來他們兩家連墓碑都是鄰居。Ike蹲下身掀起地面上的石板,把小盒子跟著骨灰一起放進石箱裡頭。
「嘿,Ike。」
「嗯?」
「等一下我們一起去買點喝的?」
Shu靠過去,抓起對方微涼的指尖攥在手裡。初春的風包裹著陽光悄悄溜過,捲起落在地上的枯葉子。
Ike說,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