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會在海裡溺水嗎？」

「理論上來說，會，人會在陸地上窒息，魚也會在海裡溺水。」

-

炙熱的青春、轟烈的愛情好像都很遙遠吧。

電視劇是騙人的、小說也是騙人的。我們都是淹沒在芸芸眾生之間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來不及去驚豔誰的青春，也來不及成為誰的心錨，每一刻呼吸都在提醒生活真實的可怕，即使我們還年輕，即使我們才17歲。

 

芸芸眾生啊，Shu咀嚼著這個詞。

普通也無所謂吧，普通的青春也值得回味，普通的生活也有不普通的你出現。

吹著寒風的朝會無聊透了，滿操場的學生瑟瑟發抖的聽台上老師主任們慷慨激昂的演講，好吧，或許根本沒人在意他們都講了些什麼。

班上的情侶正偷偷勾著手指、女孩們討論著昨晚結局的電視劇、男生們正為那一場輸掉的遊戲忿忿不平。

 

好像領略了一些普通的滋味？Shu偏頭看向了另一個班級，正好撞上那個黃綠色的目光。

他迅速撇過頭，又緩緩抬頭再次往那個方向看。

「好無聊。」

「要逃跑嗎？」

「好。」

 

Shu隨意編了個藉口，轉身離開了隊伍走向不遠處的樓梯口。

「飲料？」他接過Ike手上的淡藍色飲料，冰涼的塑膠瓶握在手裡在這個季節裡有點涼，他輕輕晃動半透明的寶特瓶，晃動的液體讓他想到Ike奔跑時輕輕晃動的藍色髮梢。

 

「今天風蠻大的。」

「很冷，而且那些老頭講話無聊透了。」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直到聽見上課鐘響才踩著線跑回教室。

 

再次陷入了一樣的思考迴圈，普通嗎，或許吧，但至少我們過得還算自在。

-

「下禮拜是耶誕舞會了吧！你們今年有要參加嗎？」放學時間，Mysta趴在窗邊興奮地問著。

「可能去看看而已，都要考試了我看你是一點也不緊張。」Ike用手上的書輕敲了一下Mysta的頭，果然收穫了小狐狸不滿的哀號。

「才一個晚上而已誒！去玩一玩也沒什麼啦，反正我跟Vox還有Luca確定會去，你們兩個偶爾也放鬆一下，一天到晚讀書也是需要動一動。」

「我覺得Mysta說的對，高中最後一次耶誕舞會超Pog的！」Luca一手搭住Mysta的肩，露出一如既往的招牌開朗笑容。

 

「那請問優雅的Mr.Eveland願意成為我下周的舞伴嗎？」Vox半開玩笑地伸出手，果不其然被無情忽略。

「Anyways，」

「你們都這樣說了，我們再說不去就有點不近人情了，是吧Shu。」

Shu沒有回話，只是笑著點了點頭。

 

那天傍晚的夕陽很美，透過窗縫灑進教室金色的陽光和他金色的鏡框，美的好像一幅畫。夕陽、眼鏡和那個微笑的側臉，就這麼無聲地躺進了他心底那塊柔軟的秘密裡。

-

舞會後半的音樂輕輕柔柔的，前半場熱鬧的氣氛、舞蹈表演和快節奏的歌曲久了會使人感官麻痺，現在的節奏或許正好。

舞會上供應著還算不錯的點心和軟性飲料，Mysta端來滿滿一盤的巧克力豆餅乾，又拿來幾罐可樂和氣泡水擺在桌子中間，一群人玩起了紙牌遊戲。

遊戲的過程細節無人在意，這場遊戲的特別之處在於Vox帶來的懲罰卡片，輸家要抽一張卡片大聲朗誦並完成卡片上的挑戰。

 

遊戲進行了幾輪，懲罰內容也從Luca公主抱Ike一邊轉圈一邊大喊Pog、Shu和Vox扮演的荒謬版本羅密歐與茱麗葉這類有趣搞笑的懲罰，玩到親吻耳垂，十指相扣到下一輪結束這類曖昧的挑戰。

Shu終於輸掉了他今晚第一輪遊戲，在眾人起鬨的吵鬧聲中伸手摸向懲罰卡片最上方。

 

「親吻你對面的人10秒鐘？」卡片上赫然出現了遠比剛才都要更刺激的指令，Shu略為慌張地抬頭看向坐在對面的人，坐在對面的Ike。

「哇喔，看來Shu抽到大獎了。」Vox接過Luca遞來的餅乾，饒有興致的期待著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麼。

「你決定吧，Ike，選擇是你的。」Shu將卡片遞到Ike手哩，他並沒有想勉強任何人的意思。

「嗯，參與遊戲總是得背負一些風險才有趣，我想我沒有理由拒絕。」Ike輕輕將卡片放回棄牌堆。

「所以，你準備好了嗎？」

 

只感覺到柔軟的唇覆上自己的，沒有多餘的動作，僅是單純的嘴唇相貼，但好像能透過薄薄的唇感受到彼此鼓噪的心跳和快要沸騰的血液。

兩人都不是第一次親吻他人，卻第一次感受到時間好像被無限延長，10秒鐘是這麼久的一段時間嗎？其餘三人的驚嘆和歡呼也像被噤聲了一樣，在此刻緊閉的雙眼也看不到舞池裡五彩的燈光，此此刻感受的只有彼此。

 

如果真的有能暫停時間的魔法該多好啊。

-

「Mysta你跟Luca他們吃完消夜就回家喔，不要玩太晚，不然我爸媽他們會擔心。」一行人在校門口解散，決定早點回家的Shu和 Ike緩緩向公車站牌移動，幸好活動結束的不是太晚，還坐的到車。

 

「Shu，我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魚會在海裡溺水嗎？」

「理論上來說，會，魚是用鰓來交換二氧化碳和氧氣，再把含氧量減少的水排出來，所以氧氣不夠的時候，人會在陸地上窒息，魚也會在海裡溺水。」

 

Ike自己也說不上來這是什麼樣的感覺，感覺像分明待在熟悉的空間卻感到不安，面對往常的情況卻覺得惶恐，或許是面對大考的緊張、或許是面對畢業和未知未來的迷惘，或許是對於感情、或許是對於Shu。

這樣怪異又壓抑的感受讓他聯想——像一隻在海裡溺了水的魚。

 

「這個借你，你看起來很冷。」

「啊？喔，謝了Ike。」

Ike拆下了脖子上的藍色絲綢圍巾遞給只穿著單薄內搭衣和皮外套，不自覺搓手還微微發抖的Shu。

 

他們上了車，兩人縮在公車後排，晚班的公車總是坐滿了疲憊的人們。

Ike在放空，他倚在扶手上，望著過了十一點依然明亮的車窗外，車子在路口停下，正好停在一處閃著刺眼彩光的小吃店招牌前。他抬手，好像要擋，又虛抓了抓，感覺一切都好虛、好輕，無論是閃爍的招牌燈還是什麼都一樣，抓了也會從指縫間流走，抑或在其他地方出現。可能有些事物就是這樣吧，留不住的，能遇見就是一種幸運。

 

當他轉頭，Shu已經靠著椅背睡著了，他拿起手機打開備忘錄，想著那條溺水的魚，手指緩緩在鍵盤上敲打著。

 

「你是我年少輕狂的心動，無疾而終的愛情，得不到足量氧氣的魚，也會溺死。但又有時候，我覺得我的戀心是被謀殺的，魚缸裡的氧氣是被誰抽走的。自私的，我好像沒辦法在去愛上你以外的誰了。12/25」

 

他又轉頭看向睡著的Shu，不行，他這麼告訴自己。

但難抵內心泛起惡劣的想法，他不會知道的。

幾經掙扎，Ike在車子抵達目的地的前兩站戰勝了自己的猶豫，卻也只紳士的在 Shu眉間留下衣一個蜻蜓點水的吻，留下屬於自己永遠的秘密。

 

無疾而終嗎，但願不吧。誰不希望緣分能夠長久呢，但該面對的終究躲不過，也快要面對分離，也快要說再見了。

什麼時候才會再見呢，分道揚鑣的人們好像都把重逢當成了一種傳說。

 

Ike再次望向窗外，看稀少的車流和漸漸減少的燈光。

-

過了一個周末，Shu提著洗過的圍巾來到Ike班上，沒看見圍巾的主人，到是看見了體育課後喝著飲料的Vox。

「嗯？你找Ike嗎，他剛回來就被叫下樓了，現在應該在後面花圃那裡，好像是一個學妹？」

「我知道了，謝了Luca。」幾乎是在拋下這句話的瞬間，Shu提著袋子往樓下跑去，留下被叫錯了滿頭問號的Vox。

 

還會是什麼呢，還能是什麼呢。

 

那個女孩踮起腳尖，迅速的在Ike唇上碰了一下。

這是他快步走回到自己班上時，記得的最後一個畫面，一股莫名的苦澀味道在Shu的嘴裡散開。

他不由得想到舞會上那個荒誕的吻，那個遊戲，遊戲罷了。

 

他們在一起了嗎？

這麼想或許是一種惡質的自私，但在她親吻你的時候，你是不是也會想起幾天前的十秒鐘？

在她親吻你的時候，她也嚐到了這種苦澀味道嗎，一點點也好？

 

他抓緊手裡那條燙的平整的藍色絲綢圍巾，圍巾起了皺褶。

說不上難過，說不上憤怒，感覺好像所有情緒都凝結了，一時百感交集卻也無語凝噎。

為什麼難過，為什麼失望？

 

在當瞭解到某個人、某事某物注定不屬於自己的時候，或許會感到婉惜，去也很快能夠釋懷，但當他即將要屬於別人的時候，當初那股無法得到的委屈會隨著人類該死的本性一起迸發，人的衝動永遠都是自私的，但總有那麼些人能抵禦。

 

總有些人，會寧願讓苦澀和酸楚全都留給自己。

-

普通的日子還是普通的過，只是逼近考試那時的教室鋪滿了普通的煎熬。

 

「化學作業還你，真的是救了我一命，要不是班長講了我根本不記得要寫，誰這種時候還派作業啊。」Mysta坐在Shu的床沿，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學校裡發生的瑣事。

「時間過得好快，下禮拜就放榜了吧，Shu有信心上你的第一志願嗎？」

「對啊，好快，信心嗎、一點點吧。」

 

「Shu，我問你一個很嚴肅很嚴肅的問題，請你很認真的回答我。」

「你喜歡Ike吧。」

話鋒一轉，辛辣的問題和近乎肯定的語氣讓Shu頓了一下，放下差點被打破的水杯嘆了口氣。

 

「很明顯嗎？」

「我看起來是，你打算什麼時候告白，畢業典禮？」

「大概不會吧。」

這次換Mysta愣住了，藍粉色的眼睛撐的大大的。

「為什麼！？都要畢業了欸！」

「Ike是很細膩的人，你可以當作我想太多吧，但我們的規劃、期望的發展還有很多很多都有很大的不同，喜歡不代表什麼，交往不能只有喜歡，遠遠不夠。」

「不覺得遺憾嗎，真的不打算試嗎，我第一次覺得你真的很喜歡一個人。」

 

「我完全可以跟他告白，可以跟他在一起，可以把我的高中過的沒有遺憾，我當然可以，但他呢？如果我們分開、如果我們吵架、如果我們變得平淡變得什麼都不剩的時候、如果……」

又如果，他和那天的女孩子在一起了呢？

 

「Shu！」Mysta出聲打斷了Shu。

「如果你真的喜歡一個人，那就不會有這麼多如果。」

「不Mysta，」

「對我來說，如果你真的喜歡一個人，你不會希望他把賭注押在你身上，如果你沒有百分百的把握你們能有好結局。」

 

或許年少的愛人只有兩種結局吧，沒辦法走一輩子，就只能記一輩子。

太細膩的容易受傷，自己又何嘗不是細膩的人？不過在意他的成分超越了喜歡自己吧。可能活的自私一點會更快樂？但在他面前的他永遠做不到自私，應該這就是盲目吧，喜歡一個人不需要理由。

 

愛或不愛又是另一個問題，和喜歡不一樣的，愛是一種承諾，一種沉重的承諾。我們都太年輕，喜歡是一種直接的感受，但我們還未明白關於愛情。

-

畢業典禮那天很熱。

前半段的典禮上，台下的學生們百無聊賴的滑著手機，只有偶爾穿插的表演讓氣氛稍微活絡了點。直到後半段的禮堂熄燈，投影幕上是三年的點點滴滴，耳邊是早已聽膩的畢業歌，但總是那麼惹人鼻酸。

 

直到這一刻才終於有了畢業的實感吧，三年來有些普通、算不上炙熱但也閃著火光的青春句點正在被畫下。

都結束了嗎？他們在心裡這樣問自己。

 

「畢業快樂。」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的教室，同學們都在收拾著自己剩餘的物品，和這個乘載了太多回憶的地方告別。

 

「畢業快樂。」典禮其實結束的很早，教室的窗戶穿進了不柔和的刺眼陽光。

熟悉的場景，教室裡只剩下靠窗的Ike和教室外等他坐車的Shu。

 

「Shu。」Ike叫住他，直視著他紫色的眼瞳。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不要想你的那些如果，我不在意，我沒有你想的脆弱細膩，我願意賭，我喜歡你。你決定吧，Shu，選擇是你的。」

 

Shu笑了，瞬間所有的疑問都有了解答，所有的如果不都在這一刻成了一定會。

如果不幸福呢？一定會幸福的吧，一定會幸福的。

「你都這樣說了，我再說不就有點不近人情了，是吧Ike。」

 

他們同時揭示了秘密，普通，卻不只有普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