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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JISANJI EN二創同人祭
NIJISANJI EN Derivative Work Association
狂戰突襲隊Berserker Squad
Luca & Sonny
繪師:H桑
文手:嵐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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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地獄會過聖誕節假期嗎?」
「人類都不一定能放假了,你怎麼會認為地獄有那個權利?」
正、副駕駛座的兩名同仁有一搭沒一搭聊得天花亂墜,坐在後方的VSF現任隊長(Commander)──Sonny Brisko半個字也沒聽進去,只是偶爾看向窗外他路經多少次都記不住的風景,剩下的時間就是搖晃螢光色的腦袋,半瞇著群青色雙目,大半靈魂飄往比現實美麗許多的夢境中。
這也在所難免,在拚死加班三徹目、壓死線將積累的案件處理完畢,此時本應與敬愛的家人們團聚、享受聖誕假期的Sonny,收穫的結果竟是上層緊急下達的額外任務,任誰都會心生人間即地獄的怨念。
AFP局長(Commissioner)將文件遞入Sonny手中,透過黑、黃雙色露指手套的布料摩擦,後者確切感受到新案件的份量……以及假期一去不復返的悵然若失。
──五百公尺後左轉。
「話說護衛鑽石的工作,怎麼會交給VSF?這跟我們平常的業務範圍,根本八竿子打不著邊。」換了話題,副駕駛問道,這點連意識矇矓成糨糊的Sonny也想知道答案,「我以為這是歸洲警管轄。」
此行目的地為位於維多利亞洲首府墨爾本的查斯頓購物中心。
被指定要外號「殺人集團」的VSF大陣仗護衛,名為「虹」的鑽石aka剝奪Sonny聖誕假期的罪魁禍首,是經由Kaneshiro家族自海外引介而來的稀有物,打算巡迴全澳展出,而查斯頓購物中心即為第一站。
挑在聖誕節當日將鑽石送進購物中心裡存放,正是考量12月25日全館暫停營業,己方黑手黨及聯邦警察也比較方便做事。
VSF此回的任務,便是看守即將亮相於世人眼目的「虹」。
正如就職不久的副駕駛所言,這本是歸維多利亞州警管轄的任務,並非澳大利亞聯邦警察局,更別提旗下連職掌內容都截然不同的VSF。
「扯上Kaneshiro家的話,他們確實會想請AFP出動吧?如果又是教父的次子負責這筆生意……」
於VSF服務多年的駕駛回答,對此般不尋常的事態早已見怪不怪。
這對Sonny而言也不是個新聞。一年前接下隊長職後,無可避免地與這個跨國黑手黨家族打過幾次照面,尤其是在差不多時期自分部組織榮升的小老闆(Underboss)──Luca Kaneshiro。
Kaneshiro家族的教父毫無疑問正培養下任接班人,Luca幾乎等同內定般節節高升。
儘管無人知曉Sonny的實際年齡,相關資訊也未載入人事檔案,黑白兩道基本的共識是兩人的年紀相仿……可能Sonny還大一些,Luca曾調侃這警察分明是戰後嬰兒潮。
撇開表層的敵對組織立場,無論生意面或情感面,教父跟局長意外地,雙方毫無退讓並達成共識,希望他們往後交棒權位的年輕人之間能好好相處。
目前這是天方夜譚的目標,比VSF隊員成天掛在嘴邊的「隊長Don’t die」還艱困,即使他們各自的興趣有些許交集。
例如,電腦遊戲或動畫。
總結下來,他們倒也非厭惡彼此,只是交好的必要性不高罷了。
加上這次假期損失的帳,Sonny沒一槍迸了Luca的頭都是萬幸。
「總之我們的隊長失去了能在家裡廢成懶骨頭的假期,待會你只要記得,不要一時腦衝跑到隊長前方,基本上你就能和弟兄們站著回家過節。」資深VSF員警不忘提點後輩注意事項。
「……前輩您真愛說笑,不站著,難道還會躺著回家嗎?」新人將該耳提面命當作過頭的地獄笑話,就這麼打哈哈過去,回頭瞥了一眼恍惚的Sonny,「隊長意下如何?要不要來高歌一曲,獻給平安回家慶祝聖誕的弟兄們?」
「千萬不要。」駕駛中肯地駁回此項娛樂。
先前隊長被高壓工作密度折磨整整一個月,最後五天甚至偶爾發出隊員會勸去看身心科的反派笑聲,然後在單人辦公室高歌「I’m ordering pizza to eat for my lunch」、「When the moon hits your eye like a big pizza pie That's amore」,屢試不爽。
至此之後VSF全體無法忘懷這些旋律,宛如嵌釘於吸血鬼心臟的木樁。
SAN值寶貴,請務必以對待鑽石的規格審慎保護。
※
俗話說:一千名觀眾即有一千名哈姆雷特。
Luca Kaneshiro對Sonny Brisko的印象差不多也是如此,對方擅長的聲音模仿是其中一項原因,更多的是其變化莫測、難以預料的性格。
截至目前,他們之間的相處僅止於黑白道稀鬆平常的招呼,縱然彼此擁有些許相同的興趣,抑或大相逕庭地日常。
例如,Luca熱愛戶外運動,Sonny則是全然的室內派。
彼時為12月24日平安夜,結束俄羅斯分部的巡視行程,Luca搭機返國。
道上傳聞Luca這次閃電現身俄羅斯,並非以前俄羅斯分部角頭,而是未來教父的身分前去傳達決策、致意。儘管Luca是否為教父選定的繼承人,目前明面上仍是未知數,但在長子決定離開江湖之際,絕大部分的黑社會人士心理皆是有底。
因此分部向Luca呈上鑽石的用意,自然也不是多難猜測的答案。
「願您健康、長壽、繁盛,及坐擁榮華富貴。」
包括鑽石非自願的巡迴展出,也僅是裡世界尋求儀式感般的權力遊戲。
回到本部大宅的第一時間,Luca還是選擇夜間慢跑,爾後暢快淋漓地沖了個冷水澡,洗滌一身疲憊。
姑且不論外界紛紛攘攘的臆測,以及分部成員們究竟是何居心,Luca很喜歡這顆新入手的寶藏。
彷彿能洗淨鉛華、令人心安的藍綠色鑽石。
這配色令Luca想起目前在演藝界大放異彩的外星人摯友,頭上真長出角的那種,他打算在全澳巡迴結束後,將這顆鑽石送給Ren Zotto。
在那之前,他有義務將這顆應當贈與合適主人的鑽石保護得妥當。
甩乾滯留於髮尾的最後幾滴水,Luca擦拭著頭髮回到寢室。
半小時前,AFP答應了Luca的要求,出動VSF護衛這顆象徵黑手黨美好友誼的鑽石;相對地,VSF的業務僅限於展出的第一站,亦即查斯頓購物中心,剩下的巡迴路程由Kaneshiro家自負。
本來是打算讓VSF護衛全程……Luca隨即打消了這個念頭,橫豎都犧牲某位名喚Sonny的警官為數不多的假期,再讓他過勞工作,說不準下一個挨子彈的就是Luca自己。
雖然他已經挨過不少次,每一回都是從小腿開始。
在Sonny的子彈面前,眾生平等。
縱使目前那只是Sonny個人的王法,澳洲聯邦法應該納入這條的。臨睡之際,Luca由衷地建議,並真心期待明日朝陽照耀Sonny,那幾乎以吸血鬼之姿度日的正義化身。
……說來,那個人什麼時候自詡正義的伙伴來著?
偶爾也要出門摸草、運動,有益於身心健康。腦海中,Ren如是同意。
※
這是Sonny Brisko灌進胃袋及靈魂的第三杯卡布其諾。
貴為南半球最大的購物中心,Sonny非值勤又難得願意出門時,還是會隨意逛逛。
能享有至高服務的電影院固然不錯,院線片亦偶有佳作,Sonny卻總是獨身一人前往,身邊沒有朋友伴隨,最終放棄了視聽饗宴。
至於享用幾間位於購物中心內的日式料理?Sonny咂舌否決,他寧可將這筆錢省下來,購入飛往日本的機票,在當地吃個夠。
無論如何,在全館休息的聖誕節當天光顧,絕不是什麼好假期規劃。
相對地理位置是Kaneshiro家離查斯頓購物中心較遠,禮儀上他們應當先行抵達,紳士地迎接被迫放棄假期的幫手VSF……對這件事曾經抱有期待的菜鳥員警們真該為此感到羞恥。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實際上也真的下雨了,混雜工業產物滴落於厚重的作戰服上,濡濕警員們的身體同時,混沌不清的大腦驅使他們更為厭世,或多或少激發些許嗜血衝動,正如業界行話所言:「牴觸汙穢雙手的警察,不入VSF家」。
於是現狀就成了,VSF集體在購物中心外罰站等待姍姍來遲的黑手黨。
看來與黑手黨的友誼駁火勢在難免,Sonny看起來也不打算制止。
姑且不論黑手黨如何看待組織人員,VSF基層的真實面目隱藏於頭盔下,在Sonny眼中是為集體意識的一部分,而非個體存在,失去了誰、新增了誰,他破爛的記憶體也無法分析處理。
他當然還是記得隊員的名字的,儘管在職隊員也沒聽他喊過幾回。
Sonny無言地向隊員伸手,很遺憾再也沒辦法呈上新的一杯卡布奇諾,稍早前在休息區買的咖啡全喝光了,半滴都沒剩下。
「隊長……需要我去買咖啡嗎?」半晌,新人隊員小心翼翼地詢問。
入職時間不長,他還不太確定該如何拿捏與隊長之間的社交距離,即使詢問VSF的前輩們,答案也是千變萬化、千奇百怪,總歸是曖昧不清,朝哪種方向解讀都將進入死胡同。
怪人有二十面相,VSF有二十四個Sonny也是合情合理。
「……沒有的話,就不用了。」至於有沒有額外的咖啡,這是板上釘釘的真實,Sonny倒是瞭若指掌。隊長口吻平淡,然而新人卻產生些許幻覺,他聽過一些前輩說過隊長會因此咂嘴的傳說。
沒有標準答案,這便是與VSF隊長相處的教戰手則。
然後隊長便無言地望向遠處,目光不再投注於戰戰兢兢的新人身上,注意力亦完全離開了咖啡。
此舉並非近視人類無意義的望遠凝視,純粹是太陽穴抽痛,不祥的預感充斥Sonny的思緒,促使他抬眼搜尋黑手黨可能jump scare的任何方位。
而Sonny之於不祥之兆的預測精準度,可謂堪比靈媒Uki Violeta。
驀然,猶如劃破天際的子彈,一輛高速行駛的加長型漆黑禮車衝入眼簾。
咻地,由道路右方至左方,自視線範圍出現到消失,幾乎是瞬間的事件。若非Sonny貧脊的記憶力仍自知有約,在場訓練有素的員警們或許會將之視為曼德拉效應。
下一秒禮車甩了個大尾,銳角切轉,朝VSF一眾衝來──
然後煞停。
極速颳起的暖風掀揚塵土,亂了Sonny柔軟的髮尾。
副駕駛的車窗搖下,探出一管槍身及黑洞般的槍口,直直瞄準VSF隊長防備薄弱的眉心──
「砰!」
雖遲但到,伴隨elf似的淘氣惡作劇,槍口迸出一朵如血的玫瑰。
「已經早上九點了,Sonny!起床!」
與Luca Kaneshiro滿溢的朝氣,彷若此時節炙熱豔陽相比,Sonny眨也不眨、瞬也不瞬的群青色眼眸更像隆冬。
※
Luca Kaneshiro帶來的手提箱並不大,約是影視作品經常裝箱贖金或炸彈的那種大小……聽來並不貼切的舉例,他們倆倒是司空見慣,實際上那顆鑽石算小顆,也確實不用請出32寸行李箱。
除了初始的招呼外,雙方組織並沒有多做交談。
沒有必要,一切都是公事公辦。
一行人浩浩蕩蕩行軍至二樓,進入Hoyts,接著,組織各自的龍頭抬手。
「我們兩個有話要私下談。」
這句無言的信號,無論合法或非法的螺絲釘們全數接收到,並應允了上司們的指令,全數停下腳步,在XTREME影廳外待命。
偌大廳內唯有兩名金髮男子,打烊時間並沒有播放任何強檔院線片,大螢幕空無一物,取而代之的是一步步跫音被盡數吸收的靜謐。
Sonny Brisko被強制加班已是有所不滿,更別提還要他爬梯子,Luca自知是黑手黨有求於人,也並非全然不知前者生理或心理的倦怠,於是隨意地在第一排找了個位置落坐。
可調節式,又寬敞地足以整個人躺倒的座椅,稍微消彌了Sonny的滿腹怨氣……就這麼在這裡睡著似乎也不壞,他心想,當然這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先不提他正在工作,主要是旁邊還有個Luca。
身為一名刑警,在黑手黨三步殺範圍內沉入夢鄉,可不是「職災」一詞、「大意失荊州」一句能概括的結果。
「聖誕快樂,Sonny!」
首先Sonny收到咖啡以外的第一份聖誕禮物,竟是另一個手提箱。
他墊了墊手,能感受到其中的分量,想當然爾內容物與聖誕節半毛關係都沒有。Luca在辦正事的時候倒不馬虎,該給予的報酬仍是一分不少,不會有第一層放紙鈔,底下全是報紙、廣告紙的情況發生。
話說從頭,若非Luca建立在犧牲警察假期的個人請託,Sonny也不會收到這份他應得的加班費,那不是贈禮,僅僅是等價交換罷了。
由此得證,這份聖誕禮物是完全的巧立名目。
Sonny應當大為光火,將手提箱砸在Luca臉上。
然而Luca總是微妙地讓他氣不起來。
「我發誓,今晚你的聖誕襪內一定會塞滿煤炭。」因此Sonny只有自齒槽間勉強擠出一句髒話以外的咒詛,「否則我就親自去宰了那位聖誕老人,塞進Kaneshiro本家的煙囪裡。」
成效拔群,不是何其無辜的聖誕老人性命這方面。
「不──我不要被塞煤炭──」Luca發出響徹整個高級影廳的鬼哭狼嚎,震得Sonny彷彿要掉了耳朵,「你也知道,Sonny!他們就要我收下這個!」
「不如說這才合理吧Luca,你是被欽定的接班人。」
現實永遠比小說創作更為曲折離奇……人生亦然。
Luca Kaneshiro並非現代人,實際上他來自西元1969年,資本、共產陣營拚死軍備競賽,緩和政策及第三世界衝突時期。
穿越的因素、原理,本人一概不知,包括Luca於冷戰時期原生的身分資料也搜尋不出個所以然,就像該時空背景本不存在「Luca Kaneshiro」這個人。
現在的Luca之所以能安頓下來,除了Kaneshiro家族依舊強盛外,血緣檢測結果更是證實他隸屬家族,擁有合理的繼承資格,恰逢長子退出家族事務,Luca更是知曉黑手黨內部運作,無須從零栽培。現任教父又驚又喜,便上下統一口徑,對外都說Luca是他引以為傲的次子。
這是極少數人知道的機密事項,同Sonny的實際年齡。
毫無疑問,Luca就是下一任教父,分部送上天價鑽石作為諂媚及忠誠的示意,自然不是令人意外的行動。
「他們非要我展出這顆鑽石不可,尤其想讓美國加州分部跟日本分部那邊瞧瞧,澳洲本家新任教父的實力……總之就是這類理由。」
這點Sonny倒有耳聞,畢竟Kaneshiro家長子拒絕繼承本家的消息可謂震撼黑白兩道的核彈,Luca方才提到的兩個分部更是豺狼般見獵心喜,有意將本家蠶食鯨吞。那段期間Kaneshiro本家風聲鶴唳,VSF也變得格外忙碌。
Luca的從天而降對險些面臨權力架空的本家而言,甚至能說是場及時雨。
後代黑手黨家族需要Luca,必須尋找容身之處的Luca也需要黑手黨。
年紀尚輕卻深在池潭多年的Luca能夠明白本家的顧慮,但並不想理會那些分部阿諛奉承的心意,囁嚅道。
「我想把『虹』送給Ren,Ren才是最適合這份聖誕禮物的人選……你如果看過它的話,一定也覺得這顆鑽石的主人非Ren莫屬。」
此時褪下mean and evil的黑手黨外殼,Luca雙手合十,高高舉起。
「拜託、拜託──Sonny!Ren對我們都很好,我想不到更萬無一失的方法了,Sonny、Sonny,我拜託你了!」
聞言,除非被喊去幫忙代打,否則社團欄位永遠都填寫回家社的Sonny嘆息。他當然也認識Ren Zotto,關係定義上或許是朋友。
他可以輕鬆應付黑手黨模式的Luca,無異於普通老百姓的Luca反而跟輕音社社長Ren一樣棘手。
順道一提,Ren頭頂的角實在過於醒目,剛申請移民澳大利亞時還引來AFP的注意,懷疑他是從51區逃出來的怪奇生物……儘管他初次降落的國家是加拿大,但對其不卑鄙外鄉人的身分倒是沒有任何疑問。
「連續給你請客一個月如何?下次打機台的錢全部我出?還有壽司?」活像會被橄欖球隊勸誘入社的學弟,Luca歪動那顆金燦燦的腦袋,嘴角勾起獨特的弧度,「成交?」
「……沒有去日本壽司店行程的機票,我是不會接受的。」
並非直言,但勉強算是達成協議,Sonny首先提出想查看鑽石狀態的意見。別的先不談,身為護衛者,他也想親眼一睹「虹」的廬山真面目。
眼見事情談成,Luca雀躍無比,簡直開心地要裝上鞘翅飛天,「嗯!嗯!它真的好好看,我相信Sonny也會喜歡它的!」
語畢,Luca興高采烈地搬來手提箱,彷彿收到VR設備的直播主,迫不及待開箱。他俐落解開鎖扣,筋骨分明的指尖輕觸箱和盒邊,一口氣掀開……
啪。
箱內空無一物,本應展示於大眾眼前的鑽石──「虹」,不翼而飛。
空氣瞬間凝結。
金髮男子們先是啞然,隨即兩人不約而同地閉目,而後啪地睜開,緩緩眨眼,一次又一次。
當然再怎麼努力查看,現場大概沒辦法呈現第二種答案了。
命運喜愛幽默,讓黑白道同時沉默。
「所以,這是怎麼回事?」Sonny必須想盡辦法進入禪的境界,深呼吸、吐氣不下百萬次,才能遏制一槍爆開Luca天靈蓋的衝動,勉強維持尚能溝通的狀態詢問:「你現在該不會想跟我說,『那顆傳說中的鑽石不見了』,對吧?」
Luca抬頭望望天,低頭看看地。
逃避可恥,且無用,不如躺平等揍。
「……我想我不需要重複一遍?」
大局底定,Sonny聽見理智線徹底斷裂的效果音。
沉甸甸的報酬手提箱電光石火間擊中Luca眉心。
眼前一黑。
※
然而Luca Kaneshiro終究是太過年輕,以致人生跑馬燈不過行進三秒,天主便強拉命不該絕的大男孩回歸現實……當然,是眼冒金星的狀態下。
Sonny Brisko是否為撒旦的子民仍有待商榷,但或許是大天使米迦勒的信徒。
「很抱歉沒有控制好情緒,但請把箱子還給我。」
白來一趟,黑手黨後果自負,VSF的報酬還是得拿。
聞言,Luca扁了扁嘴,將砸人凶器扔還給兇手。
錢是一回事,他不介意本就是計畫內花出去的這筆,真正令他沮喪的是,他打算散播歡樂散播愛(對象是外鄉人好友Ren Zotto)的聖誕禮物飛了,就在他倆戰鬥狂的眼皮子底下。
「……你有什麼頭緒嗎,Luca?」良久,Sonny長嘆,他怎麼可能沒看出對方眼眶打轉的難過,試圖幫助Luca回溯記憶,即使方才一記重擊高機率打跑不少,「那手提箱從下車後,從未離開我們雙方的視線,有可能在你卡丁車式甩尾駕駛過來前,就已經消失了吧?」
「不。」
出乎意料,Luca肯定地搖頭,駁回辦案人員的推測。
「這點我能保證,鑽石一直在我手上,我親手把它放進箱內,抱上車。」
除非對手是北美分部的角頭(Capodecina)Alban Knox,又稱幻影大盜,否則事實真如Luca所說,鑽石在黑手黨的範圍裡消失的機率並不高。
──況且。
Luca話鋒一轉,失去笑意的雙眸閃過一絲狠勁。
「你說的並不是完全正確,Sonny。」
藏爪的雄獅終究卸下平和友好的面具,為理應屬於自身的事物而嘯吼。
「手提箱明明有一段時間,離開『我們』的視線,不是嗎?」
當中的弦外之音,將空蕩蕩的影廳襯得更靜。
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處上。
霎時,一陣嗡鳴伴隨緩慢的掌聲刺穿了他們的耳膜。
啪!啪!啪!
「真可惜,還想等你們就這麼大打出手,如果能同歸於盡就更好了。」
對方並沒有使用變聲器,足見不打算隱瞞其身分的驕傲,Luca幾乎是立即辨識出那聲音的主人。
身為本家準教父,即將統御Kaneshiro帝國的Luca也不惱,只是雙手插腰,無意識地挺胸,似是疑惑、無奈,且不解。
「你的加州角頭去哪裡了,雷音‧裏野(Rene Urano)?」不疾不徐道出對方全名,Luca司空見慣似地話起家常,「我猜,他肯定又看上了什麼寶物,翹掉家族會議,現在才輪得到你造次?」
聽見道理上為其真正主人的聲音,另一空間的存在反射性停頓了會。
「……誰知道呢?」
吞嚥聲毫無保留透過廣播設備放送。
裏野再次開口時,彷彿注下一記定心丸,倒不把Luca放在眼裡。
「或許在他表態會支持你成為教父之後,就『意外』被送入鵜鶘灣也說不定?」居於麥克風後,裏野狂放不羈的心思表露無遺,「往好處想,以他的能耐不至於死在黑牢裡頭;但你就不一定了,Boss。」
那聲言不由衷的「Boss」,裏野反覆咀嚼、回味,刻意加重,諷刺意味十足。
「是時候讓澳大利亞成為分部,而我們加州將會是Kaneshiro本家。」
上膛。
幾乎是同時間本能的反應,Sonny開箱,朝聲音來源處脫手。
大量鈔票自缺口四散,報酬箱飛出,擊中暗影下潛伏的其中一人。
砰!
對Sonny的突襲措手不及,伏擊者扣動扳機,子彈擦過Luca側邊的小馬尾,在大螢幕正中央破開一個孔洞。
沒有思考時間,頃刻,他們矮下身,免於被下一波子彈掃出無數焦痕。
成功掩護同時,也不忘循彈道推估敵人數量及位置。
「至於VSF隊長,很遺憾我們也必須除掉你。」
槍林彈雨下,Sonny還是聽得見裏野的宣言。
這死刑判決一出,他本人倒不感到意外。
他沒什麼sense,傳聞他的項上人頭姑且還算是哥爾‧D‧羅傑等級的值錢,在未來亦同:需要他對敵輸出時,只能活捉(Only Alive);效命機率趨近於零時,生死不論(Dead or Alive)。
「作為一隻合格警犬,你的不可控因素太多了。」
顯然裏野的認知是機率零。
乒蹦乓蹦!
開場爆麥,結尾倒是作得很足。
「你有帶槍嗎,Luca。」Sonny明知故問。
「回答沒有的話,你會借我一把嗎,Sonny。」Luca亦為之。
解答盡在不言中……以及兩道幾近同時響起的上膛聲。
「Good。」
準教父與特警隊長感受賁張脈動,亢奮盡收眼底,狩獵的本能驅使他們移動身體,離開那舒適的藏身處,將高級影廳化為生靈濺血的鬥祭場,卻不為達官顯要,僅是他們獻身表演的歡愉。
以戰止戰,謳歌生贄直至血液淌盡。
Sonny開了第一槍,準頭無常,隨風切聲劃破的,還有偏移46度的非目標頭顱。
帶著本裝著鑽石的空手提箱,Luca躍過椅背,迅如豹,掃開一排子彈。
叩!
獵豹遮擋上方光源,手提箱朝底下草食動物的臉部砸去,撞碎鈍牙。
箱子反彈,向後重擊另一顆天靈蓋,隨後離手。
同時,Luca另一手擊發子彈,左方心臟開洞的獵物連一聲都來不急吭,太陽穴立即再吃進一枚致命魔彈。
「嘿,Sonny!」Luca嚷嚷道:「那是我的獵物!」
Sonny挑眉,頭抬得很高,遠比大舉上位之旗的裏野更似蒼天已死。
「那真可惜。」
語盡,雙槍在手,Sonny朝水平線對向各開了一槍。
不菸、不酒、不沾毒,亦非屈指可數的性,近在咫尺的處刑殿堂、最適合他們的興奮劑,是紛飛的血滴、層疊的屍骸,以及無盡的殺戮手感。
影廳在最後一名敵人嚥氣後回歸靜謐。
「如果是在哪間倉庫的話,就能放把火燒了。」熱身運動結束,Sonny十分想念他的卡布奇諾,「話先說在前頭,本次任務VSF不負責善後,畢竟以結果來看,現況反而是我被迫捲入Kaneshiro的家族內鬥。」
他指了指自己的人頭,比了個切脖子的手勢。
「……我以為你會氣Alban被送進黑牢的事,雖然那不是我下的令。」Luca反而先提起Sonny也打過交道的北美分部角頭,「但他是因為支持我,才被裏野咬出,交給警方。」
Sonny不由分說地給了Luca一記肘擊,力道並不重。
「未來有更多比鵜鶘灣更難站著出來的監獄。」
他輕描淡寫地敘述,也僅是因為一切過於稀鬆平常,對Alban亦然。
「Uki和Fulgur接到消息的速度肯定比你、我都快,我保證他們會讓Alban能合法且平安地出獄……或是他想循非法途徑離開,我個人倒是不反對。」
無名中二少年嚮往的非日常,之於來自未來的他們,不過是從桌面移轉至現實的人生大富翁或人狼遊戲。
「去把鑽石拿回來吧,不為你的權勢證明,是為了Ren的聖誕禮物。」
Sonny伸展筋骨,骨頭劈啪作響。
趁抹殺生命的溫度尚存,他打算盡可能在顛峰狀態多殺幾人,事後報告只要呈上他的行動皆係「正當防衛」即可。
獵犬與瘋狗,一線之隔。
Luca重新調整好帽子的角度,低聲笑了出來。而他又何嘗不是。
踏著雀躍的腳步,只差沒有手牽手一同去郊遊,他們步出影廳,打算對螺絲釘們下達命令,大家該做事的做事、該工作的工作……該殺人的殺人。
……然而影廳外空無一人,VSF、黑手黨,整隊消失得無影無蹤。
映入視野的光景荒謬莫名,兩名金髮男子不禁啞然,這才想起手機拿來上網以外的功能。
「訊號沒了……說得也是,都弄出這麼大的陣仗,怎麼可能連切斷通訊也沒想到。」Sonny不曉得今天是第幾次嘆氣了,長官常言嘆氣容易短命,儘管他們本就在賺賣命錢,「虧他還能支開我們各自的隊伍。」
現場相當乾淨,並無格鬥痕跡,黑白兩道只是靜靜地離開原處。
「換個角度想,他只是要我們兩個的命罷了。」
「Kaneshiro家從不攻擊目標以外的人物。」Luca有些感慨,1969年至千禧年後的二十幾年,仍有些信念是亙古不變的,「裏野他只是……不願承認我。」
Sonny總覺得該吐槽什麼,例如他自己客觀上應當是「目標以外人物」,不過是在Luca的請託下,突然變成順便可摘的人頭。
然而長遠來看,即使今日Sonny沒有到場,倘若裏野成功殺死Luca後上位,刀鋒指向Sonny也是遲早的事。
「……我們只是在同一條船上。」
既非敵對,亦非友軍。
Sonny不斷說服自己。如此一來,他便能更輕鬆面對未知的發展。
「你對他了解多少,Luca?這裡是南半球最大的購物中心,無論是他,還是我們,扣除善後時長,最多只有剩下半天的歇業日可以動手。」Sonny很快地拋開些許負面情緒,格式化大腦,輸入「唯有殺」的指令。
12月25日,聖誕節,全館休業。
翌日,即為節禮日,自傍晚起,全館恢復營業,各種減價活動將排山倒海而來,勢必有大量顧客湧入購物中心,屆時可沒什麼正常人類想外帶滿山滿谷的屍體,祭出更優惠的折扣都不可能拯救他們的SAN值。
「擴大狩獵場,事後清理會很麻煩,他甚至不熟悉這裡。」Luca瞇起雙目,貌似慵懶,更多的是萬獸之王居高臨下,睥睨森羅萬象的自傲,「如果有所謂的計畫B,他不會離我們太遠……畢竟對他來說,我們應該在十分鐘前就一同死在XTREME廳裡了。」
「我賭樂高。」Sonny說,他指的是在Hoyts對面的店舖──樂高探索中心(Legoland Discovery Centre)。
距離電影院不遠,樂高積木構築的大型模型、販賣陳設區,更是良好的障礙設置處與掩護區域……分明那是為兒童打造的遊樂天堂,卻意外地適合黑手黨。
Luca同意Sonny的判斷,即使請君入甕的機率比遇到被路殺的袋鼠還高;高攻低防的狂戰士總是勇往直前,即使對手是永遠的澳洲國寶拳王袋鼠。
下好離手。沒有更多的暗示及對話,他們邁開腳步。
然後摀住一邊耳朵,各朝左右兩向開槍,收穫兩顆頭顱,血花飛濺。
宛若鏡像。
「販賣部,我都忘了還有這麼一個適合黑手黨的地方。」Sonny咕噥道,倒也不是真的沒料到有伏擊的存在,否則他們也不會不約而同地擊發兇彈。
「我爸說過,只要是太陽照耀的地方,都是我們的地盤。」隨口胡謅《獅子王》的部分台詞,Luca笑得十足孩子氣,一個小碎步轉到Sonny背後,「『The World is Yours』,無論是Hoyts,還是樂高,都是我的!」
背對背無法與戰友相擁,卻能守護彼此的阿基里斯腱。
他們以此為圓心旋轉,向外綻放朵朵曼珠沙華。
若要比較誰的罪孽較為深重,理應被放逐地獄,乘上彼岸的獨木舟,子彈不見停歇的金髮雙人組合,宛若上帝匡列的頭號黑名單。
「他、他們該不會是……Anne與Mary?」
待宰羔羊無心的遺言傳入他們耳中,被Luca眼也不眨地迸碎大腦。
「好歹說是Lucy跟Sammy吧?」完全搞錯重點的Luca壓低帽沿,隨手撈過一包多力多滋,以體育會系的方式豪邁地撕了開來。
順道一提,他們各自確實在一些不便對外公開的場合使用過Luca口中的女性名字,與聲音。Sonny姑且可能出於任務需求不談,Luca甚至偶爾原地切換女音,就為了一時興起的娛樂觀眾或刺激敵手。
單身人士嚮往的那種,一人表演情歌對唱的最佳示範。
「重點在於,我們不是戀人關係。」Sonny聳肩吐槽道,盡頭仍是換湯不換藥的幹話,「儘管這裡可不是正法碼頭(Execution Docks),不過硬要形容的話,比較像Andy與Mark吧?」
一席輕飄飄的對話間,槍口閃爍火光,扔上半空的各式裝飾物慘遭擊毀,碎片四散、墜地,揚起類似戰場的硝煙、塵土。
「我覺得,你應該吐槽,我們兩個不是海盜。」
Luca咀嚼多力多滋,咖哩咖哩地,說的是正論中的正論。
「我可以吃一點嗎?」Sonny隨口一問,與向新人隊員討咖啡的極致任性不同,這回他也沒什麼空閒伸手,「什麼口味的?」
「這不關你的事。」Luca扔出乾癟的超濃起司包裝,裡面只剩下零星幾枚碎片,其餘基本上都落入黑手黨的胃袋,說完還哈哈大笑。
「上帝啊,Luca,就知道你想講這個。」聞言,Sonny則抄了幾罐品客往Luca的臉砸去。
曾有人如此形容Luca的笑聲,儘管那是惡作劇得逞後的版本。倘若與他站在同一陣線,那笑聲的渲染會使自己不由自主地跟著揚起嘴角;反之,Luca笑的對象是自己的時候,他會感到前所未有的嘲諷。
只是單純的老頭笑話罷了。Sonny聳聳肩,可以說他本來就不討厭老頭笑話,後仰頸項,將殘餘的多力多滋傾倒入喉。
告別Hoyts影城,他們順利抵達對面的樂高探索中心。
途中並非沒有遇到阻礙,但對兩名殺神而言,所謂的障礙甚至無法與公路沿途遭到路殺的澳洲之光相提並論。
未來的VSF也有培育袋鼠部隊,或許沒有墨魚部隊、河豚部隊、烏鴉部隊、柴犬部隊一掛有名,但VSF隊員彼此心照不宣,想尋找最佳練拳對象,就會往袋鼠部隊訓練區跑。
征服袋鼠,或成為袋鼠沙包,這是一個好問題。
由樂高探索中心往內窺探,對方該設下的埋伏大抵都在販賣部了,看上去兒童玩樂殿堂內有些空空蕩蕩。
「嘿!裏野!」Luca雙手呈擴音喇叭狀,圈在嘴邊大喊:「你已經被我們包圍了,勸你投降,把鑽石還給我!不然你走夜路的時候可要小心了啊!」
「你有權保持緘默,否則你所說的一切都將成為呈堂證供。」Sonny也有樣學樣,盡執法者的口頭告知義務。
無人回應,這也在所難免。
「回到剛開始的話題吧。」裏野已然是甕中之鱉,Sonny深知有死線壓力的不只有自己跟Luca,現在倒也不急著逼出嫌疑人,「嫌疑人能夠摸走鑽石的時機,只有進入購物中心後到Hoyts的這段路程。」
邊說著,他們邁開步伐,踏入樂高探索中心。
「只有那段時間,『我們兩個』的視線都不在手提箱上。」似是方才在販賣部都讓Sonny開路,有些過意不去,這回Luca主動走到前方,說:「雖然你或我大概都不願往這個方向思考……但答案或許只有一個。」
驀地,不祥的直覺作祟,Sonny頭不經意地轉往一個不甚起眼的轉角暗處,一抹既熟悉又陌生身影瞬間映入眼簾。
隱約能見鐵灰色防彈背心當中,存在感意外突兀的紫紅色。
僅是匆匆一瞥,Sonny很清楚,紫紅色物體的正中央,有一道反光線條。
像是被利刃劃過的貓瞳,直勾勾地凝視著他。
「你……」Sonny幾乎沒有反應過來,乾燥的炸裂逼近他精緻的臉龐。
「Sonny?」聞聲,Luca回頭,只見Sonny的身軀撞上一旁巨大的樂高模型,消失在商品陳列架後。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Luca措手不及,下一秒後腦勺遭到重擊,意識隨即陷入黑暗。
※
迫使Luca Kaneshiro清醒的是大量澆淋的威士忌。
「噢……嘶……」令人發麻的劇痛侵蝕神經,他認真覺得今天脖子以上部位受到的職業傷害太多了,第一下的兇手還是Sonny Brisko,該慶幸對方選擇的是傾倒液體,而不是拿酒瓶砸他的頭。
「兩個人就能完全包圍?很好笑,你說是吧?」
待視線回歸清明時,果不其然,與耳朵接收到的訊息相同,毫無疑問眼前把酒瓶當澆花器具的年輕人是雷音‧裏野。
「Boss。」
一字一句絲毫沒有恭敬的成分。
「呦,裏野,希望你今天不是開車來,省得我還要派人去保釋你酒駕。」Luca哼道,他稍稍挪動背後的雙手,確認目前的狀態。
聞言,裏野挑起眉,簡直聽見全世界最可笑的一席話,眼裡盡是嘲弄。
Luca反而鬆了一口氣,在裏野心一橫取走他的小命之前,力挽狂瀾的機率就尚未歸零。
萬幸的是,對方先下手為強偷襲Sonny,卻沒有拿取執法者的手銬禁錮Luca。
關於脫逃術,Luca赴美時有向Alban Knox討教幾招,幻影大盜可謂逃脫束縛的佼佼者,解開手銬對Luca而言並不困難,裏野臨時起意使用的鞋帶自不在話下。
「偷走鑽石的是VSF的人吧。」偷偷解開綁縛的半途,Luca隨意找了話題,盡可能在不知何處的Sonny同樣恢復意識前拖延時間。
沒有放過裏野眼裡瞬間的浮動,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是對的。
而Luca樂觀的思考方式,在人命攸關的情形下,也鮮少失準。
距離黑手黨盛宴不遠處的另一空間,Sonny瞠目,倒抽一口氣,維生元素一齊灌入肺泡,轉換行動能力,咳出些許血沫。
直朝頭顱奔來的那一槍並沒有擊中目標。Sonny意識到危機的同時,本能驅使他跳躍、離地,子彈偏移靶中央,命中防彈背心,衝擊胃部,才讓他整個人飛出,頭部嗑到樂高陳設品。
「你……」開槍者的身份,他心裡有數。
急促而慌亂的呼吸近在咫尺,Sonny不用細看,也知道對方持槍的手在顫抖。
「沒用的傢伙……忘記我是怎麼教你的嗎?」
他失望透頂,倒不是因為晨間遞給他三杯卡布奇諾的新人選擇背叛,或後者本就是被安插進警界的臥底,諸此之類的個人自由意志抉擇。
「隊、隊長……我……」
「VSF的行動準則是什麼?」
Sonny沒有興趣知道對方的身家,他的視線停留在那把對準自己的霰彈槍上……新人隊員的手指甚至不敢碰觸扳機,不到半個時辰前,朝尊敬的隊長臉龐射擊的手感仍在發燙。
即使一切都是他身為臥底終將必然的經歷,被Sonny盯上的恐懼無情地震懾他的心理建設。
「不是、隊長……我……我對您……」
「回答我,VSF的行動準則是什麼?」
Sonny打斷對方的絮絮叨叨,不厭其煩地要求複述,沾滿罪惡的雙色手套緩慢撫上同樣發燙的槍身。
「先、先……射擊,再詢問……」
「Good。」
Sonny微笑。
下一秒他雙手緊握槍身,向上抬起,膝蓋狠狠撞擊前隊員的腹部──
霰彈槍脫手,Sonny奪回主導權,槍口轉向。
「回答得很好,就像這樣。」
砰!
「而當目標還有用處的時候,瞄準的部位是大腿。」
「隊長、隊……啊啊啊啊啊──」
「掛在你身上的東西不在這,在我昏迷的時候,你把它交給那個人了吧……你平常都怎麼稱呼你家老大?」槍口抵住對方口腔,Sonny的眼神冰冷,「才不是什麼『隊長』,我指的是你真正效忠的那一位。」
鈴鈴鈴──
手機鈴聲響起,來自裏野胸前的口袋。
「你不好奇剛才的槍聲是怎麼回事嗎?」Luca感到天靈蓋一陣涼意侵蝕,只道是方才的威士忌作祟,而非緊繃時的冷汗涔涔。
他暗中活動手腕,確認綑綁的鞋帶完全鬆脫,以及後方口袋中他本以為不會用上的工具。
沒有被收走。Luca忍不住想笑,那玩意兒確實,看起來舉無輕重。
裏野不再理會Luca,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大概是那個朝Sonny開槍的同夥,Luca並沒有看見名字,但在影廳及販賣部屍體堆積如山,裏野身邊也沒有其他人的時刻,答案呼之欲出。
「你在害怕嗎,Boss?怕一介條子,被他的菜鳥後輩打成蜂窩?」
光是想像畫面,其中的荒誕無稽使他發噱,夠當唐人街一幫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一陣了。
裏野按下通話鍵,以及擴音。
「雷音,我殺了Brisko。」
聽見熟悉嗓音傳來的捷報,狂喜溢於表,裏野「哈」地一聲,正要開口稱讚幾句……
反攻的號角吹響。Luca擲出一把小刀,直直沒入裏野的鎖骨間。
「……怎麼?發生……什麼……」
裏野還沒反應到驟然的變故,Luca躍至他的身旁,輕盈如豹,取走腰間的衝鋒槍。
「Say hello to my little friend!」
一排子彈掃蕩而過,大量細碎樂高積木紛飛,四散各處,迷你墨爾本城市與裏野的身軀,無一倖免,盡遭重創。
「所以我一直都說,Sonny是最棒的聲音演員啊!」
※
完全無視Luca Kaneshiro感人肺腑的稱讚,Sonny Brisko渾身雞皮疙瘩掉滿地,果斷地結束通話,百無聊賴地將手機扔還給前隊員,他才沒打算像明目張膽的小混混那樣踏碎別人的手機。
「那傢伙是Alban底下的人,如果你也是出自那裡,跟他學一些東西的話,確實有可能在我們前往Hoyts的途中取走鑽石。」
「隊長……」知道Sonny大概不想聽到自己的聲音,無名的背叛者很快地又閉上雙唇,泛白而顫抖。
「我沒有更多想知道的答案了,而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之於組織、之於Sonny,他都失去了利用價值。
想當初,還是那個聲音像極了若本先生的上司背叛組織的行徑,間接導致他穿越時空的。
Sonny早已習慣,背對他的人來來去去,無名氏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名。
「隊長……我……我還沒……我並不是……那麼想……」
當威廉‧泰爾擊中的,不是那顆蘋果時,宣告比賽終結的哨音隨之響徹雲霄;當臥底露出獠牙,卻沒有立刻了結假上司的性命時,裏野及新人隊員的將軍即是撰編入神聖時間線的結局。
這點他自然再明白不過,裏野送他進入VSF的時候也百般告誡。
第一槍沒有取下Sonny的性命,亦沒有立即上前多補幾槍,便決定臥底在這場的敗因。
他的大腿好痛。
「隊長……是我的錯……」
他的心臟好痛。
「隊長……隊長……對不起……對、不……」
興許生物本能的求生危機尚存,並未做好償命贖罪的心理準備,新人隊員口中不斷喃喃其意義全無的道歉,心想能夠離死神愈遠愈好,鞭策遭到子彈擊穿的雙腿移動。
Sonny或許沒有準頭,但優秀的霰彈槍手並不講究這些。
對著倉皇逃離的VSF前隊員的背部,Sonny毫不留情地開火。
砰!砰!砰!
噴濺而出的血泉猶如稍早前Luca打招呼時獻上的玫瑰瓣,前隊員就這麼頹然趴倒在地,身子抽搐不止。目標雖然脫離霰彈槍的射擊距離,Sonny仍多開了好幾槍,溫存射擊的餘韻。
對於那些主流打法,單兵應當如何處置,他不在意。
「哈哈……我果然……」
Sonny能感受到,他勾起的唇角一刻都沒放下來過。
「……好喜歡霰彈槍。」
那是此世間最為美麗,卻收束人類所有邪惡的笑聲,甚是猖狂。
確認目標失去行動能力,Sonny也不急著前去終結對方的性命,只是做了個標準的向後轉,前往Luca的所在處。
Luca一語不發,只是怔怔地望著單手持霰彈槍的合法死神,倘若那把槍的事蹟終將流傳於世,肯定會命名為maestro吧?無關乎槍枝本身,端看使用者的手段。
「我想你大概還需要這個。」
當然槍枝的用途也就寥寥無幾幾個選項。
Sonny將這把兇槍遞交到Luca手中,不久前使用它的亢奮,自前者近乎無機質的深邃瞳孔消失得無影無蹤,雲淡風輕,宛如從未發生足以銘刻心底的事件。
Luca見過這樣的Sonny,彷若賁張的熱血燃燒殆盡,徒留死鬥後什麼也無法獲得的空虛。
「祝你武運昌隆,Luca。」Sonny平靜地說,不等Luca給予祝福,再次180度轉向,兀自沿著血液拖曳的痕跡前行,離開黑手黨的密會。
清理門戶的事,終究還是得親自動手,不容外人介入。
Luca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在碎裂的玻璃櫃及迷你墨爾本市間,找到一息尚存的雷音‧裏野。
裏野的五臟六腑幾乎都被擊毀了,無人知曉是上帝的憐憫抑或殘忍,他幾乎是僅憑意志力,強撐著自己站起。
「我們加州……才是……Kaneshiro本家……」
裏野拔出甫插入鎖骨間的小刀,傷處血流如注。
那是Luca穿越到這個時代,少數跟在他身邊的年代產物,實用性不大,掩人耳目的功能倒是很有保障。
Luca本身並不是特工一類,其善戰的身手亦非出自特工傳授,那時Kaneshiro家倒也培養不少專屬的工具人,Luca跟他們或多或少有一定的接觸,備受寵愛的他,自然也獲得不少稀奇古怪的特工道具。
偽裝成口紅的小刀即是其中之一。
「要讓你明白的話,看來只有用一發子彈了吧?」
解決紛爭的方法只有一個,Luca別無選擇,只是覺得很遺憾,相當遺憾。
即使付出代價的一百零八下喪鐘將敲響,刀尖指向Luca的胸膛,裏野緊握刀柄的雙手正劇烈地顫抖,瘋狂紊亂的瞳中卻沒有絲毫躊躇。
「卑鄙的……外人……」
什麼也看不清,裏野腦中亂成一團,絞紐其求生意志、反叛精神,將一生靈魂盡數奉獻予家族的士兵(Soldier)拖著最後的腳步,只為荊軻刺秦式地困獸猶鬥,拚上最後一擊。
「我絕對不會……認同你……成為Kaneshiro的教……」
槍聲驟響。
彈殼砸地,裏野短暫滯空,偏移原先路線、角度,脆弱得像破布娃娃,隨後裏野的身軀悄然無息地撞上地面,一切戛然而止。
空氣回歸寧靜。
「我覺得你忘了一件事情。」
Sheeeeesh!Luca朝著飄飛的裊裊餘煙輕吹一口氣。
「I’m just too good at this game。」
儘管裏野再也聽不見任何一句話。Luca隨即歛下深邃的紫色雙目,說來他們也不算全然陌路人,他曾想過坐上教父之位後,更積極與各分部建立深厚的關係,對象是所有Kaneshiro家族成員,自然也包括裏野在內。
他望向裏野逐漸失去光點的眼瞳,頓時百感交集,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湧上咽喉,久違地攫獲氣管,稀釋周圍的氧,令他窒息。
「你認為我是外人(outsider)嗎,裏野……」沒忘整起事件的原點,Luca將手探進裏野的衣物內翻找,十分幸運地,他摸到了,那顆打從一開始就該送到Ren Zotto手中的,屬於好孩子的禮物,「可是身上我流著的……就是Kaneshiro的血啊……」
染上鮮血卻璀璨的墨綠色,與劃過中央的反光,刺痛了Luca的雙眼。
霎時,Luca揮去襲上胸口的幻痛,彷彿能看見一道綠光掠過模糊的視野。
是安全的信號,也可能在其他世界亦為生命終結的不赦魔咒。
「好不容易撿回來的生命,為什麼不好好地珍惜呢?」
屍體不需要說話,也不會再抱怨。
儘管路線背道而馳,身為統領的組織老大,他跟Sonny至始至終都在完成相同且機械的代辦事項,諸如縱橫賭局、馳騁沙場、獎賞士兵、處決叛徒,而他們稱之為日常。
Luca不甚確定,自己是不是正悼念曾想取他性命的對象,分明裏野與VSF的那名新人隊員一樣,在兩邊皆烙下純潔聖誕夜中,永遠不滅的疤痕。
如同印在他左腹上,光榮的勳章。
※
彌留之際,被加州分部的士兵收養,一路經歷黑手黨內部紛擾,乃至被上頭的裏野指派考進VSF的新人,身為組織的螺絲釘,不分黑、白兩道,亦不區分其或虛或實的身份,他想起一個萬用詞彙。
棄子。
不用等醫生診斷,包括這名隊員自己,任何人都能看出,他已經沒救了。
「哈啊……」
他呼吸極淺,涓流自無數孔洞泌泌滲出,痛楚彷若雷殛,逐漸侵蝕困獸猶鬥般的意識,只是模模糊糊地,視線捕捉到他理應聽令的對象,他的上級,他的指揮官。
制裁的跫音迫近,濺起血水花,撒上他浸濕的制服。
而背叛者動彈不得,躺靠在一旁冰涼的牆角苟延殘喘。
「咯啊……隊長、隊長……」
他想見隊長一面、聽隊長的聲音,哪怕他自知沒有資格面對隊長。
Sonny Brisko群青色的雙眼靜如死水,聽取入職不到十日隊員最後的聲音並非難事。刻意不去摘下對方的頭罩,對聲音研究甚微的他,進而在腦中描繪即將殉職隊員的臉龐。
他當然有認出對方,連帶勾勒出早晨幾杯卡布奇諾的溫熱。
鑿挖傷處噴濺的血泉亦是暖和。
Sonny偶爾會心生些許倘若自己真的是吸血鬼便好的遺憾,他渴血、嗜血,同時懼怕陽光,哪怕他的名諱音近被希望代言的熾熱火球。
「隊長……我……真的……很……開心……能為您……效……」
將死之人還想多說些什麼,畢竟成了屍體就不會再開口了。
Sonny只是微微頷首,「嗯、嗯」含糊應答幾句,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方式,以表達他有確實聽清隊員最後的自白。
忠誠啊,此刻組織的叛徒竟還妄想談論忠誠。
即使隊長不過是個饞血的傭兵,披上執法者亮麗外觀的殺人魔。
正因如此,這名新人隊員才會被幾道創口奪去性命,躺倒於夜幕籠罩的血池中,靜待死神揮舞巨鐮,無緣今年、明年,以及往後的所有聖誕節。
他聽見真正的死神呢喃,不帶情感,猶如來自深淵的低鳴。
「──Liar。」
抑或那就是深淵本身。
彈指之間,終結的楔子自槍口嵌入前額,乾燥的聲響宛若置身沙漠。
丟開空無一物的槍枝,Sonny不再朝身分為屍體的前隊員投去一眼,絲毫沒有留戀似地,逕自步返十公尺外,正小心翼翼地將「虹」重新收進手提箱的Luca Kaneshiro身旁。
逝者已矣。吸血鬼亦無意啜吻死者靜止的脈動。
儘管顏色與先前所見有異,Sonny在目睹那道貓瞳般的光線時,便知道兩者屬於同一物件,肯定價值連城。
「……Sonny?」肅穆的處決現場,Luca自然盡收眼底,他抬眼確認特警的狀態,不甚肯定地詢問:「你……還好嗎?」
身為未能在冷戰時期大放異彩,意外穿越至千禧年後,才獲知阿波羅11號登月消息的年輕黑手黨Luca,並非第一次見識Sonny親手了結VSF隊員的場面,動手之乾脆、平靜、冷漠,他仍是難以適應,縱然他總有一天自己也將承擔無數既陌生又熟悉的生命重量。
Luca不介意自己濺得購物中心一地血,橫豎那都是殲滅敵方勢力或將叛徒處刑,更多是保全性命、鞏固地位為主的反射行動。
他忍不住思索,距離現時更加遙遠的未來,相較於冷戰,那會是何等地獄的世界。
Sonny搖了搖頭,表示一切都好,依舊無法精確捕捉他實際的所思所想。
「訊號恢復了,我已經通知Ren,他一會就到。」假期的額外、超時勞動,以及炎炎夏日沒有室內空調的摧殘,令體能怪物Luca難得脫力,拉著手提箱靠上牆邊大口喘息,「Alban也沒事,Uki他們順利把他帶出來了。」
Sonny無聲頷首,當作是聽見了。
除了領取這棵亞歷山大貓眼變色石作為聖誕禮物外,要外星人Ren Zotto親自前來購物中心面對滿地屍體,不外乎將現場清理得乾淨些、表演MIB閃燈失憶……諸如此類的善後工作。
等待Ren以人類的方式前來的途中,夜幕垂降。
此刻柔和月光是購物中心的唯一照明,Sonny的螢光髮並不算在其中。
「之後你能得到假期嗎?」Luca心想,他跟Sonny都不抽菸,他們也不是西部片演員,否則硝煙後還挺適合各自叼著一根雪茄暢談甚歡,「我很抱歉讓你在聖誕節加班。」
該處沒人會指責Luca在血泊中談論剩下不到半天的聖誕節,這類聽來荒誕無稽壞孩子的行為,畢竟英、德兩國於交戰期間,雙方士兵也會因一年一度的平安夜來臨,而在戰壕邊和平地踢起足球。
「我不介意。」正巧Sonny也有股事成後吞雲吐霧的衝動。
事實上,社畜的惱火早已於血洗敵對組織、處決VSF叛徒時獲得淨化,不如說沐浴血海更令Sonny感受前所未有的解脫及迷醉。
黎明來臨前,究竟他們誰才是聖誕襪將被塞入煤炭的壞孩子?
一黑、一白。
一係執法人員、一為法外狂徒。
無論是冷戰時期,抑或未來深淵,都無法得出正解。
然而他們依各自的方式於現代相遇,進步與退化的相互碰撞,他們持續踩踏地獄業火,以雙方看似絕不相交平行線,實則絞紐糾纏的莫比烏斯前行,交織槍械彈藥之韻律、腦漿鮮血之饗宴、生靈死屍之共舞。
「但總歸是非義務範圍的幫忙,你還欠我很多回禮。」
Sonny噘起嘴,像個要不到糖的惡作劇小精靈,任性妄為,卻又合理地索取他應得的報酬。
聞言,確實解讀了箇中言論,Luca咧開了嘴,笑得燦爛如陽。
「飛往日本的機票,我已經準備好了。」